尴尬的斯利姆神话

王　艳

全球首富，对于一个相当贫困的国家而言，是耻辱而不是荣耀

本月初，墨西哥财经杂志《常识》悄悄将全球首富的头衔授予了墨西哥人卡洛斯·斯利姆·埃卢。这条西班牙语新闻登时吸引了所有主流媒体的注意：一个来自第三世界的人居然夺走了理应是美国人的荣耀。

事实上，今年4月，《福布斯》就宣布斯利姆已经超越了股神巴菲特，成为全球第二大富豪，但他拥有的财富与比尔·盖茨相比仍有一段距离。不过，当时已有很多人认为，斯利姆迟早会超越盖茨。

为什么不为他高兴?

爱德瓦尔多·加西亚是《常识》的创办人，也是墨西哥著名的经济分析师。

“一年半以前，斯利姆成为打入福布斯榜前十名的第一个拉丁美洲人。从那以后，我决定以自己的方法计算他的财产，而读者对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去年，我设置了新专栏‘斯利姆观察，定期发布分析报告。”

加西亚显然对最新报告的轰动效应估计不足。在过去的一周，他接受了数十次采访，提问者来自世界各地。

斯利姆的财富短期内急剧膨胀，主要是墨西哥股市持续兴旺的结果，但是他仍然被描绘成一个靠损害多数人利益攫取金钱的“吸血鬼”。“一方面，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天才的商人。但另一方面，人们都在怨恨这个最大的‘垄断者。”加西亚对本刊说。

我行我素的斯利姆也感受到了外界的愤怒。他的发言人表示，斯利姆本人对于财富榜排名并不十分关注，“他说过很多次，他只是专心做慈善事业，努力在拉美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而不是跟别人争名次。”

一位斯利姆家族的成员则对加西亚发起了攻击，指责他夸大了几个关键数据。对此加西亚显得有些委屈：“我所采用的都是公开发布的信息。任何人都会得出和我相同的结果。”

风波并没有就此停止。墨西哥政府已经宣布，准备以妨碍自由竞争为由对斯利姆展开反垄断调查。这是67岁的斯利姆在其40多年商业生涯中首次遭遇类似调查。消息传出后，斯利姆旗下的墨西哥电话公司和美洲移动股票分别下滑了3％和2％。

“斯利姆化”的墨西哥

凭借个人能力，斯利姆可能到哪儿都会成为富翁。不过，当他的故事发生在半数人口每天生活费不到两美元的墨西哥，而他的财产占到这个国家国民生产总值8％，问题就出现了。

过去二十年里，墨西哥一直是自由经济思想最激进的实验场，而政府放任垄断，加上腐败横生，结果造就了一个贫富差距最悬殊的国家。激进的改革是从1988年萨利纳斯总统上台开始的。仅在1989到1992年的短短3年间，墨西哥政府就出售了218家国有企业，包括银行、电话公司、制糖厂、钢铁厂等。

1990年，斯利姆带着一个包括法国电信公司、西南电话集团在内的投资团，从墨西哥政府手里买下了墨西哥电话公司。在很多人看来，购买墨西哥电话公司是斯利姆成为世界级富豪的决定性因素。

“至今，人们还在质疑斯利姆与萨利纳斯总统做过不正当交易。”加西亚说。

当年，墨西哥许多反对派曾针对萨利纳斯提出弹劾案，指控他应该为低于市场价卖出墨西哥电话公司负责。一个特别委员会调查之后认为，没有证据显示这是一次错误的交易。此事便到此结束，但猜疑却持续到今天。

在一本萨利纳斯的传记里，作者奥本海默写道：“1991年，墨西哥电话公司把收费提高了近三倍，而同一年的人均收入只增加了不到两成。萨利纳斯给买家们提供一系列暗箱操作，保证他们的投资能够获得甜美的回报。”

新自由主义经济制造了一段繁荣时光。墨西哥对一切进行私有化，限制工资，限制社会性开支，向外资敞开大门。在1994年12月召开的美洲国家首脑会议上，墨西哥被树为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的典范。

然而，这次会议后没几天，墨西哥便发生了发展中国家最严重的金融危机：资本大量外逃，外债剧增，通货膨胀上升，经济严重萎缩。

斯利姆却在这起悲剧中找到了新机会。他开始整合濒临破产的众多小公司，缔造一个完全操控市场、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

“墨西哥人被动接受‘斯利姆化的生活。在斯利姆连锁饭店就餐的时候，通过斯利姆提供的无线网络登陆斯利姆银行网站，支付斯利姆商场的信用卡账单。”美国威廉玛丽学院教授乔治·格雷森对本刊说。

根据英国《经济学家》提供的数据，在墨西哥城经营一家小店，每月平均电话费是132美元，而在美国只需要60美元。由于别无选择，墨西哥人只能接受斯利姆开出的高价。

在墨西哥，除了斯利姆帝国外，从食品产业到国家电视台，也都被家族产业占据。这样的垄断控制使得小公司的生存空间丧失殆尽。墨西哥人虽然离天堂很远，但离美国很近。工作机会的短缺驱使许多墨西哥人去美国谋生。在美国，2000万非法移民中墨西哥人占到了一半。

加西亚认为，不应把罪恶归咎于自由经济。“应该承担责任的是政府和选民。政府没有保护公众利益，不对产业进行监管，放任垄断发生。而选民的错误在于，把权力赋予了这样一批人。”

拉美的反省与斯利姆的命运

2006年，墨西哥经历了历史上最惊险的一次选举。选民们的立场从未如此对立：选择左派奥夫拉多尔，或是选择右翼的卡尔德龙，就代表了自己是穷人还是富人，是希望回归拉美的民族主义，还是走继续亲美的新自由主义道路。

在此之前，被遗忘、被抛弃的愤怒的穷人，已经将拉美国家一个个左翼政党送上了台。贫富悬殊、政治腐败和社会混乱，一系列的严峻问题促使拉美民意对经济政策进行反思，要求“公平优先”的呼声日益高涨。

一夜间，斯利姆开始“心灵的蜕变”。他表示，渴望成为普通民众的代言人。“我们所需要的是投资、教育、经济增长与就业。当今世界上，相比其他任何事业，健康与教育更能体现公平的机会。”他宣称已经走遍了拉美的各角落，希望把投资用于最需要的地方。

批评者认为，斯利姆的“穷人路线”，是为了赢得被看好的左翼领导人的信任，以免落个被新政权清算的下场。

经过空前的选举争议后，右翼的卡尔德龙就任新总统，墨西哥躲过了拉美新兴左派浪潮的席卷。但斯利姆的危机并没有完全过去。民众越来越相信，贫富分化背后的因素，一是腐败，二是垄断。而这两点正可以概况斯利姆的发迹史。

压力下，新总统必须展示新作为。卡尔德龙信誓旦旦地说，其他公司将更容易进入电话市场的业务中。

经济部长近日也表示，在墨西哥这样贫富悬殊不公平的国家，需要更严厉的管理来推动竞争。墨西哥国会通过了新的《反垄断法》，政府有意一步一步地修正经济结构。

新法赋予了反垄断检查部门更大的权力，也加大了对固定价格以及滥用垄断地位的罚款力度，而且法庭有权对第三次违法者处以变卖资产。

10年前，斯利姆曾经轻易地嘲弄了试图放开电信市场的立法者。他创办了一家新公司，购买下墨西哥电话公司的大部分股份。人们正拭目以待他如何应对眼前的难关。

或许，斯利姆不再那么富，墨西哥不再那么穷，这就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