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耀明:媒体应保持中性价值观
2007-05-14孙展苏琦
孙 展 苏 琦
香港是一个自由的地方,是一个开放的社会,需要兼容不同的见解,还要表现客观的立场.只有这样才能反映香港的诉求。香港文化的中性价值很重要
2006年1月,金庸写文章述说自己的一段往事。那是1966年,金庸决心创办一本刊物,要守住中国文化的传统,“和文化大革命对着干”。彼时,中国内地正是风起云涌,谁都不知道在那种压抑的气氛下,创办这样一本刊物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当年下决心出版这本杂志的时候,我是决定把性命送在这本刊物上的。”金庸说。
40多年过去了,金庸没有为这本刊物送上性命,反而因此成就了一代报人的地位。而当年的办刊理想——恪守“独立、自由、宽容”的信条,探索中国文化发展方向却在一一实现。
这本杂志就是《明报月刊》。
在华文世界当中,《明报月刊》被众多学人亲切地称为“明月”,著名学者余英时评价说,“我一生投过稿的报刊不计其数,但始终觉得《明月》最令我有亲切之感。自由、独立、中国情味大概是我对《明报月刊》最欣赏的几点特色。”创刊四十多年,《明月》的影响早已超越香港,成为华文世界举足轻重的高端文化杂志。
1966年,《明月》创刊时,金庸亲任总编辑,而后的历任总编,如胡菊人、董桥、张健波、古德明、古兆申、邱立本等无不是文化界、出版界的翘楚。目前的《明月》总编潘耀明,则有香港文化界“宋江”之称,这一方面说他为人敦厚,甘为香港文化人做嫁衣,另一方面也是说他有聚集各方才学的气度。
1991年,潘耀明接手《明月》时,正是杂志最困难的时候。社会变化的大背景,新兴读者群口味的变幻,都对这个老牌的杂志造成冲击。“金庸先生委任我当总编辑的同时,还交给我一个总经理的位置,这也是一种双重期许。”
十几年来,《明月》调整风格,更加贴近新读者的阅读趋向。实际上,从最早胡菊人时期的政论型杂志,到后来董桥时期的文化学术类刊物,再到如今的“泛文化”风格,《明月》的每一步发展无不是切合当时整个时代变化的脉络,但有一点——那就是保持中性的价值观,守望中国文化,探手中国文化的出路的理念,却一直没有变。
在香港,《明报月刊》并不是发行量最大的杂志,经济收益也不是最好,但有了《明月》,没有人能将香港称作“文化沙漠”。
传媒要有文化理念
中国新闻周刊:《明报月刊》的读者以中产阶级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为主,这批读者对香港的发展有何推动,《明月》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影响自己的读者?
潘耀明:香港过去一直是个自由社会,但不是民主社会,港督是委派的,香港政府的官员是港督委任的。从民主宪政方面讲,香港很落后。回归以后,香港市民开始对民主比较关注,一方面是因为高等教育的普及,教育水平的提高使得香港居民对民主、宪政的诉求有了很大提高。另一方面,香港回归前,一大批中产阶级和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大量移民西方,后来又纷纷回流,这批人在外适应了西方社会的民主理念,对香港本身的民主也有诉求。港人由过去的“政治冷感”变得更加积极,参与政治的意识提高很多。
《明月》读者群主要是知识阶层,为了应这批读者新的需求,《明月》一方面举办很多讲座,对香港政治进行讨论,另一方面在杂志上发表专刊,汇聚不同背景的学者,让读者看到更多不同观点。这也是传媒在其中起到的独特作用。
中国新闻周刊:香港的媒体竞争压力非常大,作为一本文化类杂志,如何在坚守办刊理念和应对市场竞争中找到平衡?
潘耀明:香港传媒一直有两个极端,一方面是小市民化,另一方面则是精英化。令人担心的问题是,功利化、庸俗化的趋向越来越明显。一些血淋淋的新闻被大肆报道,当作报纸的头条。这样的新闻放在家庭中阅读,对小孩子成长非常不利。有些报纸甚至还有色情版,这样的倾向都令人担忧。
金庸先生创办明报,还是有老报人的风骨,坚持传媒要有文化理念,是社会公器,具有引导读者的功能。《明报月刊》作为一个文化品牌,不是以赚钱为目的。但由于它的受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所以也积累了一大批忠实的读者和客户。
中国新闻周刊:在香港媒体的定位和角色是怎样?
潘耀明:无论政治局势如何变化,香港的言论自由一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问题在于各个媒体自身的操守。由于媒体的监督,高官、商人都比较重视自己的行为,但媒体庸俗化的倾向,也造成一些公众人物的个人隐私得不到保护,这对知名人士本身很不公平。
但传媒发展到一个极端,应该有个反弹。英国有《太阳报》,但也有《泰晤士报》这样的严肃媒体,美国也有《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这类负责任的大报,香港的媒体也会渐渐成熟起来。
中国新闻周刊:《明月》作为一个媒体,又是一个文化的汇聚地,对华文世界的文化发展起到怎样的作用?
潘耀明:金庸先生当时创办《明月》时,是想创立一个人文的原点。《明月》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在文革时期,《明月》发表了很多批判文革的文章,后来又有许多政论文章发表,让人们对时局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内地改革开放后,有关伤痕文学,《红楼梦》的讨论等等,《明月》都有参与,另外《明月》在保持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探讨之外,还对西方文化的思潮进行介绍,这对整个华文世界都有很大的影响。现在香港文化趋向市民化,作为出版人,一方面有传统文化的情结,还要面对市场的冲击,处理稿件也要困难的多。
没有文化底蕴,香港就没有深度
中国新闻周刊:在一般人眼中,香港是一个经济社会,香港文化生存和发展的空间都非常狭小,如何能在经济增长的同时,也保持文化的持续发展?
潘耀明:香港文化越来越商品化,精英文化在商品社会有一种无力感。长期以来,香港本土的原创性文化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关心,尤其是文艺创作方面。有人曾在讨论会上,说伦敦、纽约等城市之所以成为国际金融中心,是因为人口达到了一千万,香港也要朝这个方向发展,这个观点非常滑稽。
实际上,纽约和伦敦的文化底蕴都非常深厚,这和它们本土的法律、制度、人文素养等方面都有关系。很多人想将香港建设成国际性大都会,但无论是纽约、伦敦、巴黎还是东京,它们不仅仅是经济大都会,还是文化大都会。而香港与之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无论是本土作家,还是文学大师们在香港时期的创作,都是香港文化传统的组成,政府要对此予以足够的重视,没有文化底蕴,香港就没有深度。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政府对发展文化应担当什么样的责任?
潘耀明:举一个例子,有作家要将金庸先生的小说翻译成法文,法国政府可以专门出钱赞助这样的文化交流项目。而明报出版社出版“二千年文库”,由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和一些评论家选出华文世界的重要作家,却得不到任何支持,只能出版四百本编号珍藏套装,来弥补单行本的亏损。这样的文化事业,不仅仅是企业的责任,也应该是政府的责任。
文化的发展是需要得到政府持续关注和扶助的。
中国新闻周刊:香港文化最应该坚守的价值是什么?
潘耀明:香港文化的中性价值很重要。香港是一个自由的地方,是一个开放的社会,需要兼容不同的见解,还要表现客观的立场,只有这样才能反映香港的诉求。
1993《明月》曾做过一个特辑,当时中英关系不协调,为了探讨中英政治和香港的前景,我们请了彭定康,也请了新华社分社副社长张浚生为《明月》撰稿,发表他们的见解。读者可以看到,虽然见解不同,但他们都不希望将香港引向一个危险的边缘。这个特辑大家都觉得很有价值。
龙应台女士讲过,香港舞台很小,香港的文化人很寂寞,不可能像内地和台湾一样,引起广泛的回应和掌声,但香港是个聚焦点,影响不一定在香港。香港可以利用它的优势,建立一种文化的中性价值观。我非常赞成这样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