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真的不好写
2007-05-14
承《杂文选刊》好意,为我编一个“新作小辑”,照例应该写几句话。可是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情急之下,转而翻检旧刊,看能否从别人那里得到一点启示。这一下就翻到了“吴非新作小辑”那一期,吴非先生说“杂文真的很好写”,看到这题目我总算松了口大气:我也有题目可做了。吴非先生是杂文名家,凌云健笔,无所不宜,当然可以说“杂文真的很好写”,而我更多的则是“杂文真的不好写”的感叹。
说杂文不好写,因为头顶悬着一个高标。这个高标首先是指鲁迅的经典杂文,坦率地说,并非鲁迅的每一篇杂文都是高不可攀的,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过,“鲁迅杂文传统有很多好的一面,也可能有不那么好的一面。好的一面是他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深入洞察,是那种深广的忧愤,在这方面他留下了像《二丑艺术》、《春末闲谈》等很多经典,不好的一面,我以为是在那种生存环境中难免掺入了一点个人的意气。”对鲁迅杂文传统中可能不那么好的一面,现在人们的认识越来越清晰,但鲁迅的很多杂文还是真正的经典,他的学养,他的洞察力,他的老辣的笔法,至少是我今生都要仰视的。这个高标还包括王小波的一些佳作,我以为真正继承了鲁迅杂文好的传统的,不是别人,而是王小波,他脚踏中西文化,文理兼修,更因为沐浴过欧风美雨,所以与现当代一些著名杂文家相比,他几乎没有什么“包袱”,能够轻装上阵,越战越勇。写杂文,像我现在这样随便划拉几篇,混几文稿费,当然不能说难写,但要写得像鲁迅、王小波那样,我只能说,太难太难了!
说杂文不好写,还因为杂文是奇特的“物种”,生长得好坏有一个环境问题。大环境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议论得好的,不议也罢。就说说小环境吧,杂文的小环境当下是很不令人如意的。我所供职的一家晚报,杂文一直是其保留栏目,每年还举办一次杂文征文,但每年杂文所发表的篇数逐年递减却是不争的事实。我还可以老实向杂文界的同仁“招供”:你的文章越好,越难以上版。是编辑不识货吗?恐怕不能这样说。尽管如此,像本报这样,还能给杂文切割一块阵地的报纸现在又有多少呢?传统副刊的概念正在发生变异,许多媒体名义上还有副刊,有时甚至还地位显著,形式上也弄得琳琅满目,但定睛一瞧,原来,这里是没有杂文乃至文学的席位的。没有了阵地,哪怕有楚霸王之勇,又到哪里去展示呢?闲读报刊,每当从头翻到尾都没看到发表杂文的园地时,我就会想起一幅幽默的图景:一只母鸡急着下蛋,却总是找不到地方!现在许多时候,我们的杂文作者就有些像那只母鸡。
有人说了,杂文不是有专业媒体吗?当然是有的,而且不止一家,可相对于无数急等“下蛋”的杂文家而言,这两三家专业杂文报刊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另外,专业杂文媒体不能不高度关注市场,因此也难免会设下一些限制。比如字数问题,鲁迅、王小波的一些杂文经典都是洋洋数千言,现在估计很少有这样慷慨供给版面的报刊了,于是我常常不得边写边用电脑计算数字,时刻提醒自己:该收手了该收手了!还有些限制是我所不解的,比如我喜欢针对思想文化界的不良现象发言,可是某刊的编辑说这类涉及到具体人事的稿子不宜,虽然我面前摆着鲁迅那篇温和批评林语堂的经典杂文《“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也自认对事不对人,没有人身攻击之词,但我下次给那家刊物投稿,却不能不对他们的要求高度注意。……试问,这样的限制多了,哪里会有淋漓尽致的好杂文呢?
实际上,我的杂文就是在各种限制之下曲折生长出来的,如果说还有一点可观赏处,充其量,也不过是龚自珍笔下的那株“病梅”而已!惭愧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