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措施

秦德龙

火车站启动了应急措施。不能再沿用老办法了，候车室水泄不通，广场里人山人海，上车的旅客上不了车，下车的旅客出不了站。任何一个人，只要来到火车站，就会如同一滴水，顷刻之间，被人海淹没。

吴小手也要执行应急措施了。协管所的人员，全都被抽调到火车站，执行应急措施。

什么样的应急措施?不知道。吴小手不知道。

副站长说：就是在非常情况下，迅速集结人、财、物力，确保公共秩序和公共安全的应急措施。

吴小手问：我们究竟做什么呢?人山人海，怎么下手呢?

副站长说：咱俩的任务就是引导西线的旅客去西站，让他们在西站乘车，减少中心站的压力。

吴小手问：西站能坐上车吗?

副站长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听广播吧。

果然。火车站的高音喇叭响了。冬日里的高音喇叭，音色格外雄浑。“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下面开始播送紧急通知：本站今天进入了春运的最高峰，本站开往各个方向的火车票都已经售完。为了保证各位旅客踏上愉快的旅途。本站实施了应急措施。往东线去的旅客，请到东站购票乘车；往西线去的旅客，请到西站购票乘车；往南线去的旅客，请到南站购票乘车；往北线去的旅客，请到北站购票乘车……”

广场上的旅客们骚动起来了，人流开始朝各个方向流动。

吴小手笑道：这样好，东西南北四个火车站，都有车坐，免得挤在这里当肉饼!

吴小手开始疏导西线的人流。往西站去，有三公里。坐公交车去，已不可能。公交车也是人满为患。那就走路去。只要西站有车坐，走几步路算什么?

副站长对吴小手说：咱只管西线，其他方向的，不管。我在前，你在尾，懂不懂?

吴小手点点，头，表示已经听懂。瞬间，人流把吴小手和副站长冲散了。

吴小手淹没在人流里了，副站长也不见了。

吴小手却从人海里钻出来了。他跳到了一边去，看着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滚动的旅客。突然。他感到了忧伤，莫名的忧伤。

是的，他突然怀疑东站、西站、南站、北站是否有火车票了。那四个车站，他是知道的。全都是货运站啊。这就是应急措施吗?

吴小手又融入了人海，在人海里翻越。终于。他再次挤破了人海，找到了火车站值班站长。

值班站长正在为应急措施的顺利启动而振奋。应急措施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站前广场滞留的旅客明显地少了许多。值班站长看见了吴小手。看见了他的胸卡。值班站长向吴小手抛出疑虑的目光。

吴小手说：站长，我只问你一句，人都赶走了，到底能不能坐上车?

值班站长心不在焉地说：坐不上再回来嘛。

吴小手问：为什么要这样?

值班站长说：这是应急措施。

吴小手说：什么应急措施?分明是谎言!

值班站长说：就算是谎言，也是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是不受谴责的。

值班站长又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看看，广场上人山人海，上车的上不去，下车的下不来。我们怎么办?让旅客流动起来．先分散出去，哪怕再走回来，也总比挤在这里挨冻强吧?都挤在这儿，诱发高致病性人流感怎么办?诱发群体性踩踏事件怎么办?死了人怎么办?谁来负责?谁向国家负责，谁向人民负责?你想过吗?

吴小手摇摇头。他没想到过，真的没想过。因此，他无话可说。

走出了值班站长室，吴小手望着茫茫人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多年前，吴小手坐火车，也遇到过一次春运高峰。那一次，火车站为了缓解压力，也是让旅客流动起来，工作人员牵着长长的队伍，在广场四周绕圈子。

想到这里。吴小手再次钻进广场，找到了去西线的队伍。吴小手把队伍拦腰掐断了，告诉人们：都跟着我走吧，我领你们走绿色通道!

有人高声问：你是谁?你能保证我们上车吗?

吴小手拍拍胸卡说：我是协管员!不要去西站，去西站上不了车!

吴小手领着队伍，走到了广场的边缘。然后，沿着广场的边缘。开始兜圈子。兜了一圈又一圈，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粗了，像根不断加粗的肠子。

吴小手想，就是带着他们绕圈子，也不要去什么西站。

这支队伍引起了值班站长的注意，值班站长看见了吴小手。

可是，队伍却渐渐失去耐性，变成了狂躁的游龙。有人大骂起来，骂吴小手是个绕圈子的混蛋。终于，人们愤怒了，揪住吴小手的衣服，厮打起来。

值班站长带人冲了过来，将吴小手架起来，塞进了救护车。

值班站长亲自整理了去西线的队伍。队伍向西，继续开拔。

原载2007年第3期《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