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怕

孙道荣

人到中年，我发现，自己的胆量越来越小了。

我害怕失业。如果我失去了工作，没有了收入来源，住房按揭贷款怎么去偿还?孩子的上学费用靠什么支付?拿什么来赡养我乡下的老母亲?

我也害怕生病。如果我病倒了，年老的母亲将何等焦急?我不敢想象远在老家的老母亲，拄着拐杖挤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来看望我；我的妻子要一边上班，一边忙家务，还要赶到医院照顾我，她如何应付得了这一切?

我还害怕坐牢。虽然我从没有想过杀人放火，贪污受贿，但如果因为一不小心失足，做下违法犯罪的勾当而锒铛入狱，我的家人将如何面对世人?孩子的自尊心将受到多么巨大的打击?

我更害怕死亡。我的生命固如草芥，但如果我死了，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结发的妻子失去亲密的伴侣，情何以堪?年幼的孩子没有了父亲，情何以堪?朋友们少了一个喝茶聊天的知心朋友，情何以堪?

是的，随着年龄增长，让我担心、让我害怕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我害怕不能胜任工作，那会使我在领导和同事面前十分难堪，我将因此羞愧不已；我害怕落伍，害怕因为跟不上时代的节拍而自惭形秽；我害怕剧烈运动，担心因此闪了腰扭了筋骨；我害怕丧失记忆，那不但使我的前半生犹如一张白纸，还将辨认不出我的亲人朋友，我会多么孤独!我害怕失去爱，无论是亲人朋友的爱，还是陌生人的爱，如果没有了爱，我的生活将多么苍白!

我害怕，我畏惧，我恐慌。

美国作家赫尔曼·麦尔维尔的小说《白鲸》中描写了一个名叫斯巴达克的大副，这个被认为“力不胜任，只有无济于事的美德或者公正观念”的人，曾对他的船员说：“我在这个危险的大洋上，是为我的生活而打鲸的，并不是为鲸的生活而反让它们杀了的。”他的家中，有老母妻儿，有他挂念热爱的生活，他的心中因而总是充满畏惧。

就像斯巴达克先生一样，我们都是为生活奔波的小人物，但我们的家中，有等待我们的亲人；我们的身边，围着很多关心我们的朋友；我们有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有着暂时看起来还不错的身体，有未必宽裕但很快乐的生活……我害怕失去这一切。

畏惧不是美德，但畏惧是一种责任。因为肩负责任，所以有所畏惧；因为畏惧，我学会了加倍珍惜。因为害怕失业，我努力地工作；因为害怕生病，我绝不糟蹋自己的身体；因为害怕坐牢，我遵纪守法；因为害怕死亡，我珍惜生命；因为害怕失去爱，我付出更多的爱。

[原载2007年3月7日《羊城晚报》]

插图／鲁曼(保加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