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作案

孟宪岐

清亮河不小心在这里拐了个弯，便扔下了大片的肥田沃野，让人们在上面捣腾出白花花的大米和金黄黄的棒子粒来。可有不少村里人并不在这里好好地种庄稼，他们却整日里到河中去打鱼摸虾，转手运出去赚钱。

大根家那处亮亮的大瓦房，就是从清亮河里捞出来的。

大根还是小根那会儿，清亮河河水那叫清呵，站在岸边，眼瞅着那大鱼小鱼在水中跐跐来回跑，大虾小虾在河里上下翻跟斗，捧起河水就能喝，站在河水前面能当镜子照。

自打前十几年上游建了一个造纸厂，又开了好几个矿以后，这清冽冽的河水便成了混泥汤子，鱼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小，几乎见不到小虾米的踪影了。用鱼网是啥也弄不上来，村里人就都学会用电来电鱼，用药来药鱼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儿。

大根和他媳妇莲儿又来清亮河整鱼。

其实电鱼这法儿是挺缺德的，一下子把河里的大鱼小鱼都给弄死啦。

这些年河里鱼少个小，就跟电鱼、药鱼也有直接关系，上边也没人管，老百姓只知道把鱼逮着就行，至于以后鱼虾儿们断子绝孙，他们才不管呢。大根背着电瓶在水里电，电一下，水面漂起一层白，大鱼小鱼全翻白儿。莲儿赶紧在后面用笊篱捞，一电一捞，一电一捞，两人配合得相当好。

在一个深水坑里，大根正起劲地搜索着，突然，他“哎呀”惊叫了一声。

莲儿忙停下笊篱，惶惶地问：“昨啦?”

大根兴奋地说：“我踩着一个软东西，这下，有好货瞧喽!”

大根慢慢弯下腰，在水里细细地、小心地摸起来。

“哎哟，疼死我啦!”大根又急急地喊。

莲儿有些不满地问：“看你一惊一乍的，又咋啦?”

大根咬着牙，狠狠地说：“我他妈被王八咬住了手。”

莲儿惊喜地喊道：“好啊!咱们今儿算烧高香啦!我爸说过，被王八咬住，你可千万别往回缩手，忍一会儿，它自然就松嘴了。你越缩，它就越咬得紧!”

大根听后，不敢再动弹了，就那么忍着。果然，时间不长，那王八便松了口。王八一松口，它倒霉的日子也就到了。大根不顾手指的疼痛，死劲掐住王八的脖子，将它活生生提出水面。

哈，好大的个呦!

莲儿和大根高兴极了，也没看看它到底是王八还是乌龟，反正是个好东西，扔进编织袋里，两人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看着那老东西趴在水缸里一动不动，大根和莲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根说：“听人讲，千年王八万年龟，这家伙寿命最长，看这个儿，少说也得活个百八十年的。”

莲儿摇摇头，说：“这我可说不好了。听爸说，王八四条腿，乌龟六条腿，看来这是个大乌龟。”

大根看一眼莲儿粉里透红的嫩脸蛋儿，嘻嘻笑了。

莲儿问：“鬼笑啥?”

大根说：“这老龟，说啥我也不卖啦，要自己熬汤喝，给我自己补一补，也好给你补一补。”

莲儿脸一红，骂道：“不补，你还跟叫驴似的呢；一补，就了不得啦!还不得像个更大的牲口!”

可惜，大根的乌龟汤还没来得及熬，他被乌龟咬的那只手就肿得抬不起来了。

莲儿挺着急，骑上自行车就把大根驮到乡卫生院。乡卫生院的大夫琢磨了好半天，也闹不清大根这手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那个年轻的大夫看看莲儿漂亮的脸蛋儿，很无奈地把两手一摊说：“没办法，我是无能为力啦，得赶紧去大医院好好瞅一瞅。”

既然乡医院下了逐客令，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莲儿又领着大根坐班车来到县医院。

在急诊室，几个大夫忙忙乱乱地检查一番，又验尿，又验血，还花了一百多块钱做了彩色超声波。最后的结论是：必须得马上住院治疗!

那个负责给大根诊治的戴眼镜的医生，是个科主任，长得白白胖胖的，显得挺有风度。他看莲儿一眼，笑眯眯的，再看一眼，还是笑眯眯的，那眼镜片后面就闪闪发光。看大根时，就不闪光，也不笑眯眯的。

眼镜主任又笑眯眯地对莲儿特别温和地说：“这病人需要立即手术，可做这个手术也得排号。咋办呢?我也是真的没办法啦。”

主任一边看着莲儿粉粉的脸蛋儿，一边思索着。

莲儿看看主任那很好看的双眼皮，又看看主任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突然，她觉得她有办法了!她相信她的这个办法一定会奏效!

这样，莲儿就很妩媚很风骚地瞟了一眼主任。

主任又笑眯眯了。

莲儿也笑眯眯了。

下午，莲儿回到家里，换上了一身合体的衣服，把胸脯绷得紧紧的，把屁股也绷得紧紧的，把那只老乌龟装进编织袋里，提溜着，东打听，西打听，来到了主任住的那栋楼，非常有信心地敲开了主任家的门。

主任一见莲儿，那镜片后面又开始放光，一见那乌龟，他便不放光了，他激动地摘下眼镜，两眼却放出绿光来。主任看那乌龟的头一伸一缩的，挺好玩，就想起了一样东西来。主任就去看莲儿，莲儿脸上粉粉嫩嫩的，只是笑，全无一点害怕的样子。主任看着乌龟的头一伸，一缩，看莲儿的脸蛋儿一红，一粉。他就心里也一伸一缩的。这样呆了一会儿，主任就轻轻地关上了门，并咔嚓上了锁。莲儿这时便红了脸，心里也是一点点地跳，她明白要发生什么了……

有那老乌龟暗中相助，又有莲儿的积极努力配合，眼镜主任的手术刀很准确，也很干脆利落。

大根失去了一只手，又失去了几千元钱的手术治疗费，还失去了什么，大根就不知道啦。反正，他是保住了性命。

那眼镜主任很惬意，关于那个让他几度销魂几度兴奋的美丽少妇，他不能再去想了，再想也没用。因为事情有了结果，他只能再去寻求别样的女人了。

他在家里看着那盆一般大的老乌龟，越看越高兴，便忍不住用手去拨拉它的头，逗它玩呢。拨拉一下，老乌龟不动，再拨拉一下，老乌龟还是一动不动。眼镜主任胆子大起来，他伸手去捏它的头，谁知这家伙突然机灵起来，猛地一抬头，就咬住了主任的手。

主任忍着疼，把手放进水里，乌龟也就自然松了口。这点常识他是知道的，一旦被乌龟咬了，不能硬拽，越拽，它咬得越死，不动或放进水里，一会儿就好。

主任把伤手用酒精消了毒，想了一会儿，就提着老乌龟来到县领导家里。

其实眼镜主任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他经常给县里的领导看病，跟县里的每位领导都很熟。当然，这么大的好东西，他一定要送给最主要的县领导，而不能送给一般般的县领导，这就叫物有所值嘛。

领导一看这么大的乌龟，绿幽幽的，脸上的笑容比平时更加慈祥和灿烂。

领导问眼镜主任：今年多大?啥学历?

眼镜主任小声回答说：虚度四十三啦，大学本科。

领导又问：啥职务?

眼镜主任又小声回答说：外科主任。

领导突然大声说：按年龄和资历、学历，应该当院长了嘛。至少也该是个副的嘛!

眼镜主任就微笑着说：全凭领导作主。

眼镜主任从领导家里出来，心里喜滋滋的。

他想，这回全靠这只老家伙帮忙，要不，那领导很清高的，一般人他是不爱搭理的。因为这位领导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经常向他请教有关保健饮食等方面的知识，都五十多岁了，脸红扑扑的，头发黑油油的，身板挺直直的就像三十多岁的

棒小伙子。领导是没少补了人参汤、小王八汤等东西。今儿这么大的乌龟一熬汤，还不得美死啊!只要领导一美，他这个小小的外科主任也就等于干到头啦!

眼镜主任想得比领导还美，走路时，胸脯挺得高高的，目不斜视，他的一言一行已经完全进人到了院长的角色，感觉相当不错。

可还没等他走回家，他的手指便疼痛异常。

实在忍不住了，他赶紧去县医院，第二天又去市医院，最后到了北京，彻底截了那根手指。北京的专家说：如果再晚一点点，那手就算全完啦。

再说，县领导一直舍不得炖那老乌龟，还专门买了一个大铝盆，就放在家里养着。

那一阵子县里的会太多，领导抽不出时间与情人幽会，暂时还用不着补身子。他知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过了几天，忙完了县里的几个大会，领导立刻亲自驾车去与情人约会。

毕竟是年龄不饶人呀，二十多岁的小情人漂漂亮亮的，胃口很大，她的口号是：我要我要我还要!领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回家后便让老伴炖了老乌龟熬汤，要好好补一补。

这位领导在县里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用集中制扼杀民主制，他一人经常要做所有县领导的主；在家里他也训导有方，说一不二，有啥好吃好喝的，别人一概不能动，全由他独吃独喝独享。

但也有一个小小的特殊，她老伴养了一只宠物狗，毛茸茸的，只有拳头般大小，像一只毛球球，极可爱，算是个袖珍狗吧。也是县领导的心尖尖。可以这么说吧，领导除了对情人外，就是对小狗最亲了。据说，这只小狗很金贵，是一个建筑老板，在欧洲花了一万美元买到的。

领导的老婆十分喜欢这只小家伙，因为领导经常不在家，只有这只狗陪伴她的左右，这狗对于她来说，还有另一个难以启齿的好处，那就是每当晚上领导不回家住时，小狗安静地躺在她的胸前，那小狗的舌头像婴儿的嘴，直舔她的两只干干瘪瘪的大奶子，痒痒的，很好受，也很舒服的。

领导在家喝了足足有两大碗乌龟汤，便对老伴说，要去县里开个常委会，晚了就不回来住了。说罢，领导急匆匆离了家。

领导一走，领导老婆暗自高兴，忙去高压锅里捞出一块肥肥的乌龟肉，让小狗来吃。领导老婆边哄着小狗吃，边气呼呼地说：“这老东西，说不定又去跟哪个骚娘们鬼混呢!来，你吃，吃好了，也伺候伺候老娘。”小狗把一大块乌龟肉吃得一干二净，不一会儿，那狗突然便蹬腿抽搐着死掉了。

领导老婆哭得昏天黑地的，给领导丈夫打电话，秘书告诉她，领导有病正在医院呢。

原来，领导离开家门，连个弯都没拐，直接把车开到了情人家里，他想趁着两大碗乌龟汤的劲头，兴冲冲地在情人家里认认真真地答卷考试．他还想答它个一百分呢!她的情人是位教师，很浪漫的，每回给领导打电话，都说让领导去她那里考试，或者复习功课，使用教学的专用名词。

可今晚儿这试还没考到一半呢，领导就支持不住了，头疼得要命。这头一痛，浑身哪都不好受。但领导忍着，也要坚持把试考完考好。领导真是一位不错的好领导哇，带病工作轻伤不下火线。领导越是这样努力用功，他考试的速度和质量就越糟糕。他自己不知道，他的情人感觉就非常清楚喽。

情人连忙劝说：“咱不急，咱不急，多歇会儿，这次不及格，一会儿再考，补考越多我越高兴!”

可是领导不能再考了，他已经昏倒了。

情人临危不惧，沉着冷静地给领导穿好衣服后，打了个电话给医院的急救中心。

领导被送到县医院抢救。

领导莫名其妙的中毒。

小狗莫名其妙的中毒。

领导马上就被抢救过来了。

领导非常非常恼火。

领导恼火，是因为这点乌龟汤，不但没能让他在情人面前尽展阳刚之气，反而还让他在情人面前丢尽面子。

领导恼火，还因为那只价值一万美元的小狗狗永远离他而去。狗没了，可以再买；钱没了，上哪去挣?

领导一个电话，便把公安局长叫到办公室。

有人投毒想谋杀县领导!

县公安局立即组成了以公安局长为组长的专案组，限期破案!

丢掉了一只手的大根，缺了一根手指头的眼镜主任均被公安局隔离审查。专案组分两拨去调查大根和眼镜主任的社会关系，查他们的祖宗三代有没有什么劣迹。领导喝剩下的乌龟汤和乌龟肉，火速派专车送省城进行化验。

两拨人马很快返回，大根和眼镜主任的社会关系极为简单，以至于查到他们两家祖宗以上五代的历史，也啥问题都没查出来。也就是说，他俩谁也没有作案动机。

几天后，省里的化验结果取回：这乌龟汤、乌龟肉都有毒!

结论是：因为它喝了十几年清亮河污染的水，身体发生变异，在体内产生了大量的毒素，根本不能食用。

轰动整个县城的所谓投毒案，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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