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王

胡　辉

炮王不姓王，炮王张。

人们喊他炮王是因为他有一手做炮仗的绝活。所以叫炮王叫多了，便没有人再喊他的名字。

炮王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这不仅因为他为人厚道，不计小利，更重要的是他的炮仗做得确实好。炮王的炮仗炸声极脆，噼里啪啦毫不含糊。炮王的炮仗炸的极碎，满天满地的炮纸屑热热闹闹，很是吉祥！

炮王的炮仗做的好，可命却不大好，快五十岁的人了，仍旧膝下无一子半女。炮王便烦，既觉得对不起先人，也担忧祖传的手艺从此失传。心烦的炮王便酗酒，喝多了酒的炮王从不闹事，一个人闷在屋里做炮仗！炮王的媳妇便叹，说自己白了炮王几世的香火，断了炮王祖传的手艺。

然而，炮王家的烟火终究没有断。炮王媳妇在炮王五十三岁那年给他生了个胖胖的儿子。因为早过了生育年龄，她没能熬过这一关。炮王得了儿子却丢了老婆，所以，周围的人还是说炮王的命不好。

炮王仍旧做他的炮仗。炮王的儿子便在那嫣红嫣红的炮仗堆里长大了。

炮王的炮仗响，儿子却憨。炮王知道自己命不好，便认了，然而，炮王很憨的儿子却在他十六岁那年做出了连炮王也做不出的“关公炮”。

炮王便很满足。

炮王死的时候是笑着的，大伙说炮王是喝酒喝死的，因为他死时手里还拎着个酒壶。

人们便又说炮王死的早了。他没能看到自己的憨儿子居然有那么好的命。炮王的儿子没有名字，因为憨，都叫他憨子。憨子在炮王死的第二年冬天娶了老婆，新媳妇长得花一样俊！拜堂那天，邻庄的二狗子咽着唾沫咕哝：“狗日的真看不出，这小子憨人有憨福，白白捡了个美人胚子！”

憨子的美人胚子媳妇是自愿跟了憨子的。

那天憨子在圩上卖炮仗，看到有个姑娘在哭，走过去一问，姑娘说她来买药的，她娘在家病五天了，可刚才她的钱被人偷了。憨子便把口袋里的钱全给了那姑娘。这以后憨子便白白卖了七天的炮仗。然而，憨子的钱还是没有救活她娘的命。半个月后的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那姑娘便拎了个花布包跟卖完炮仗的憨子回家了。

娶了媳妇的憨子还是很憨，常常算错炮仗钱，也常常在赶圩时被一些五里八村的小孩子偷去炮仗。憨子人憨，小日子却过得滋润。花一样的媳妇勤劳贤惠，把个里里外外收拾的顺顺当当，还时不时帮邻里乡亲带带孩子，做做针线。上了岁数的老太们便夸，说当年的炮王真是积了阴德，娶了个恁好的儿媳妇。

然而，憨子的好日子却不长，自从日本人来后，憨子便遭了麻烦。给日本人跑腿的二狗子三天两头往憨子家窜，野狗一样。满脸麻子的二狗子当着憨子的面对他媳妇动手动脚。憨子看在眼里，却不敢吱声。憨子不怕二狗子，憨子害怕的是二狗子腰里的那把盒子。六顺就是因为骂二狗子是“狗日的”，被他用那盒子一枪给打断了腿！

有天，二狗子对憨子说，城里的皇军想热闹热闹，要你去城里做三天炮仗，做好了皇军有赏。憨子不想要赏，但还是去了，他不去不行。

憨子做完三天炮仗回来，他媳妇却死了。他媳妇死的样子很惨，一双眼睛睁的吓人的大。憨子裁炮纸的剪刀上沾满了血污，几个马靴的脚印子印在花布的床单上。

直到把媳妇埋了，憨子都没有哭。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没出门，谁来也不开门。有人说他一个人在屋里不停地喝酒，有人说看见他在不停地做炮仗。三天后的晚上，憨子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去了二狗子家。后来有人看见他们二人一块进了城，再后来，从城里传出信来说，城里发生了大事，皇军头子被一种叫做“关公炮”的炮仗给炸瞎了眼，还有一个给日本人跑腿的当场就给炸死了。

憨子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但自那以后，“关公炮”就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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