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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师

2007-05-14张弭家

小小说月刊 2007年24期
关键词:铜钱车夫茶馆

张弭家

海州城西郊有个修得很气派的茶馆,却只卖粗茶,好像在赚取口渴难耐的过往行人的银子。这天,骄阳似火,茶馆挤满了嗓子冒烟的行人。一辆马车急驰而来,马瘦车破,车上只一个车夫,五十开外年纪,皮肤黝黑,眼却炯炯有神,他的左手紧攥着拳头。他勒马停车,却好半天呆着不动,等众人都喝上了茶,他才小心翼翼凑近店家,张开干裂的嘴轻声道:“请老板行个方便,我身上就一个铜钱,想喝碗凉水,再饮饮马。”

肥胖的老板斜眼瞥着他:“一个铜钱只能一个解渴,你要喝,马就得渴着。”车夫抿抿嘴唇,“那就饮马吧。”老板收了铜钱,让伙计去屋后水井提水,只一桶底水。

“老板,这………”“嫌少?你们这帮臭赶车的,就想揩水喝,没门!”

“真他妈不厚道!”一个在一旁喝茶的英俊年轻人打抱不平,他把自己的茶壶递给车夫,让他喝,又往老板手里摔了一把铜钱,“提两桶水来,把马给我饮饱!”老板虽照着做了,嘴里却嘟嘟囔囔的。年轻人要跟他理论,被他的俏丽女伴拉开了。

忽然,一个跟班小厮跑到年轻人面前:“公子,可找到你啦!城里又出事了,肖三那厮把白家姑娘劫进了飞狼帮……”年轻人眼里着了火,四下张望,像是找坐骑。车夫试探着说:“公子有急事,可用我的车。”年轻人思量一下,“好吧,辛苦你,带我进城。”他把女伴托付给跟班,上了车。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绝尘而去。

路上,他们互报了姓名。车夫叫鲁山,山东人,就靠这挂破马车拉脚为生。年轻公子是海州武林台风派传人杨杏根,出师不久,要凭除暴安良树立名望,哪里有不平事,他必及时雨般赶到。今日偕翠香楼歌女孟甜甜来郊游,不想城里竟有泼皮作乱……

说话间已进了城,杨杏根让鲁山把车赶到一座豪华宅院前,他跳下车,一脚踢开红漆院门,直闯进去。院中十来个人围成半圈站着,好像是在等他。为首的那个身着紫绸衫,面堂黝黑,下巴上支出一撮毛。杨杏根知道这人就是飞狼帮二头领穆年平。

穆年平扬着下巴翘着毛,冷冷地道:“这些日子总听说你要在海州城立个棍,帮里人都想会会你。恰巧今天肖三兄弟入帮,就让他搞个妞儿做进见礼,顺便把你引来。”杨杏根瞪眼吼道:“我没工夫废话,让肖三把白家姑娘放了!”说着,他一挫身跃起,飞跳过那排人圈,冲入正房,片刻从里面揪出个瘦猴似的家伙。一个衣衫破碎的女子跟在后面。

人圈反转过来,十几把刀剑一齐刺向他。他举起瘦猴抛向人群,同时拔剑在手,杀入刀剑丛中。一阵叮当撞击,血肉横飞之后,飞狼帮只有穆年平还站着,持剑的手臂在淌血,瑟瑟抖动,他的剑势就像要熄灭的火苗。杨杏根嘴角一翘,“鼠辈,也配会我!叫你们老大来。”可忽地,那火苗又旺了起来,他看到穆年平把剑换到左手上,剑锋凌厉。原来穆年平左手也会使剑。杨杏根猝不及防,右肩差点着了一剑。

就在穆年平又发出狠命一刺的当儿,斜刺里射来一枚铜钱,正中穆年平持剑的手上,他“哎哟”一声,掉了剑。那铜钱又从来路飞了回去。杨杏根正转身躲避刺杀,没看见飞来的铜钱,以为是自己的反撩剑打落了穆年平的剑。穆年平飞身上房逃走了。

他们回到台风派的营寨——云台山庄。杨杏根劝鲁山留在庄里,他可以随时使用马车。鲁山明白杨杏根是想让自己过上安稳日子,便不忍拂他的好意,就留下了。

这番较量后,飞狼帮沉寂了。海州城里,人人称赞杨杏根是为民除害的好汉。杨杏根很是得意,不停地向弟子们传授反撩剑法,说可把这种剑法当作对付飞狼帮的杀手锏。看到飞狼帮好像服软了,他又开始整日同孟甜甜四处游玩,海州城里城外都晃动着他潇洒的身影,回响着他爽朗、骄纵的笑声。鲁山跟在他身后,眉头锁住,神色紧张。他攥拳的左手从没放开过,好像攥着什么宝贝。

一天,杨杏根到翠香楼接孟甜甜。鸨娘拿着封信,慌张地说,一大早来了帮人,劫走了孟甜甜,留下这封信给杨公子。

杨杏根见信上说要找孟甜甜就去西郊茶馆,忙同鲁山驱车前往。

西郊茶馆出奇的冷清,只有胖老板坐在桌旁,阴着脸。杨杏根追问他孟甜甜在哪里,胖老板冷笑一声:“风流悠闲的杨公子,就知道跟姓孟的小妞逍遥快活,早忘了还有一群狼在盯着你吧。”说着,他猛拍向桌子,那桌子破碎四散。同时,后门哗啦打开,闯进一群黑衣人,孟甜甜被捆绑着押在当中。

一撮毛穆年平指着胖老板奸笑道:“你不是要见我们老大吗,这位就是,大名张正堂。他不喜张扬,隐身在茶馆暗中观察江湖动向。他早就在摸你这个好管闲事的愣头青的底细,琢磨怎么除了你。上次让你得了便宜,这次整个茶馆都被我帮弟兄围住,鸟也飞不进来。来吧,使出你的反撩剑法,我们见个高低!”

杨杏根旋身撩剑,却怎奈飞狼帮整体功力提升,而他却是功夫荒疏,渐渐体力难支,剑势颓了下来。穆年平寻个空档,挺剑刺中杨杏根左肩,鲜血汩汩涌出。在后面观战的张正堂脸上横肉抖了抖,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每个弟兄刺他一剑!”十几柄剑闪着寒光,一齐刺来,杨杏根眼被寒光晃得发花,反撩剑法已乱,无力抵挡那致命的刺杀了。

千钧一发时刻,门口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喝:“住手!”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愣了片刻,转头望去,只见车夫鲁山立在门口。放哨的飞狼帮爪牙都在留意房檐墙头,谁也没在意马车上的车夫,没想到他要插一手,就连杨杏根也望着他发愣。张正堂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满眼狐疑,试探地问:“你是要救你的主人,就你?”

“怎么?你看我不能吗,看招!”鲁山说出手就出手,他平时总是攥紧的左拳突然松开,手掌一扬,一枚铜钱射出,砰地击中一柄剑的剑尖,铜钱飞回。他甩手再射,又击中一个剑尖。眨眼的工夫,砰砰砰,所有的剑尖被挨着排击中,握剑的手感到一麻,剑耷拉下来。

张正堂惊了个趔趄,忙叫“快撤,快撤!”飞狼帮的爪牙只恨爹妈少给他生了两条腿,跑得不如兔子快,一窝蜂地窜出茶馆,没了影。鲁山把杨杏根和吓呆了的孟甜甜扶上马车,扬鞭而去。

回到云台山庄,杨杏根不顾伤口疼痛,俯跪在鲁山脚下,连呼“大师”,先谢救命之恩,再恳请他做台风派掌门。杨杏根抱住鲁山的腿痛哭,诉说自己少不更事,轻浮无能,如大师不做掌门,台风派必被飞狼帮所灭,海州百姓必要遭殃……鲁山似乎有话要讲,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点了头。

坐到掌门的虎皮椅上,鲁山总算开口了,可只有一句:“要想打败飞狼帮,兄弟们得苦练武功啊!”他一边照料杨杏根疗伤,一边看管弟兄练功。可他只严令苦练,却不指点技法,他的飞钱神功也不在人前练,夜半三更躲到庄后树林中练。弟兄中颇有微词,被杨杏根喝止了。

杨杏根伤愈后送走了孟甜甜,专心练功,武功大有长进。可他不能摆脱被刺一剑的心理阴影,总是梦见被飞狼帮乱剑穿心。当传来飞狼帮倾巢出动来围剿云台山庄的消息时,杨杏根又对鲁山跪拜下去,如实告知了自己的心理问题,恳求鲁山担起保卫台风派的重任。鲁山眼含热泪,发誓要为杨公子的信任和台风派的弟兄豁上老命。

飞狼帮将庄子团团围住,在庄门前放了一张桌子,张正堂坐在桌后,叫嚷要破鲁山的飞钱功。鲁山大步跨出庄门,脑门上汗出如雨。

张正堂脸冷如冰,让鲁山射出飞钱来。鲁山抹一下脑门上的汗,左拳攥紧了。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铜钱飞向了张正堂。张正堂在鲁山扬手的同时,猛力拍桌。这次桌子没有四碎散地,而是迸飞起一块碎木,直迎飞钱,与飞钱在半空相撞,将飞钱吸嵌入木中落地。鲁山呆住了,整个脑袋都流出汗来。他从衣袋里又摸出枚铜钱,再飞出去,又被张正堂拍桌击飞的碎木拦截。接下来枚枚铜钱都遭了同样的命运。

见此情景,杨杏根虽两腿有些发抖,还是率众弟兄不管不顾地杀了出来。张正堂一声狞笑,变掌为刀,削菜瓜似的削飞残余的桌面,磕落了台风派弟子的刀剑。只杨杏根挥剑挑飞了碎木,可他没料到,张正堂还为他留着阴毒的一招,乘他全力挑碎木时,张正堂一脚踢飞一条桌腿,离弦的箭般射向他的下路。如击中,他必定被断茬的桌腿洞穿下腹。

“公子躲开!”鲁山飞身跃起,挡在了杨杏根身前,那条桌腿直插进他的下腹,血流如注。

杨杏根哭嚎着抱住鲁山,向庄里跑去。他听到身后张正堂狂笑着奔来,感到阵阵凉气袭到后脖,知道那是逼近的利刃。但他顾不得了,他只要救鲁山。

鲁山颤抖的手在腰间摸索着什么,猛地从他手中窜出一条长蛇,凌空飞荡。那是鲁山绕在腰间的一根短柄马鞭。他拼命甩动马鞭,正缠在张正堂的粗脖上,张正堂一下子变成了被套住脖子的野猪。“狗杂种,你只知道对付我的飞钱,怎么不想想车老板还会用鞭子。杨公子出剑!”杨杏根在生死关头摆脱了心理阴影,反身使出个利落的反撩剑法,舞出了风卷梨花,气裹血雨,剑刃闪电般划过张正堂被缚住的粗脖,割开一条蛇口似的大口子,血泉喷涌……

鲁山奄奄一息,用最后一点力气告诉杨杏根,他真的只是个车夫,练就的抛铜钱功夫只为制服惊马,虽有准头,却没多少力道,根本伤不了有武功的人。飞狼帮握剑的手被震麻,纯属精神作用。为报杨公子一水之恩,也为台风派除暴安良的义举感动,甘愿追随公子。可看到公子贪图欢娱,荒疏了功夫,心里着急,便在危难时冒充高手相助。公子负伤后,托以掌门重任,自知实难胜任,可不忍台风派垮下去,便硬撑下来……

“你要是当时说出实情,总不至于有今日之祸呀!”杨杏根从痛哭中抬起头时,鲁山已咽气了。

杨杏根在鲁山坟前立的石碑上,刻了“武林大师鲁山”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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