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内应”的女儿

奖里平

大发银行主管会计李芬这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让她下班后到他那儿去一趟。到了父亲家，李芬见还有一位中年男子在座。李海水介绍说是他的朋友，叫王坤。

“坤叔好。”“大侄女好。”互相打完招呼，三人坐定后，李海水道：“芬芬，你不是正为单位交待给你的揽储任务而焦虑吗？你坤叔就是你的大救星，他是德兴公司的财务科长，可以把1000万人民币的公款存入你们银行。”

“啊，真的吗？”李芬乐得蹦起来，只要这1000万一到账，她今年的揽储任务就算是超额完成指标了。“那什么时候款子能到我行？”李芬有点急迫地问。“大侄女，你看明天如何？”“真是高效呀！”李芬心里暗暗赞叹。

果然第二天上午，王坤科长带着德兴公司的两名财务人员携转账支票（1000万元）来到大发银行，随同跟来的还有李海水。作为银行主管会计的李芬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两个小时之后，电脑显示1000万人民币安然到达大发银行。李芬犹如吞服了一颗定心丸，神清气爽。她由衷地感谢父亲对她工作的大力帮助。

第三日，李芬刚上班，父亲李海水就打来了电话，叫她带上德兴公司预留在银行里的印鉴片到绿岛咖啡厅给王坤瞧瞧。李芬心一惊，赶紧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接听电话，她在电话里问爸爸为什么要她这样做。李海水说：“坤叔想看看印鉴片上刻有哪位领导的私章，以便日后取款时方便，别无他意。女儿啊，你还不相信我吗？”“那好吧，我马上过来。”

作为银行财会人员，当然知道把客户的印鉴片私自带出示人是违法的，但她相信父亲这样做自有父亲的道理。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装好印鉴片，出得银行门，打车……

绿岛咖啡厅里，李海水和王坤像两条饿狼一样紧盯着李芬往外掏印鉴片，王坤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为稳住李芬，李海水与她聊起了家常。得此机会，王坤迅速跑到楼下把印鉴片上的内容全部复印下来……然后匆匆忙忙返回把印鉴片交还给李芬。

根据印鉴片的复印内容，王坤找个体户仿制了几枚公章，带着李海水又来到了大发银行找李芬，开门见山道：“我公司派我来取那1000万。”“不是说好了，一年不来支取吗？”“计划赶不上变化，公司要新上一个项目，急等这笔款子。”“可是，如果提前支取，只能按活期的信息计算，你们会很吃亏的。”

“吃亏没办法，谁叫我们急等着钱用呢！”王坤有点不耐烦了。

王坤拿出伪造的印鉴片和公章出示给李芬。李芬略微看了看，然后很不快地说：“坤叔，这是假章，根本不经看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是坑我吗？”李海水见女儿说话有些高声，赶紧使眼色。李芬便把他俩领进一个单间小会议室。

见门窗紧闭，李海水才放心地对李芬说：“芬芬，你莫怪你坤叔使假，他这样做是在帮助你爸爸我啊！这几年我做生意一直都不顺，所有投资被赔了个底儿掉，高利贷主天天催逼我还债，我已经被逼到绝路上了。最近我在老家考察了一年，想开一家大型超市，只要投资一千万，当年就可收回投资，来年便财富滚滚……芬芬，帮爸爸把那笔款子提出来吧，反正德兴公司一年之内不会提款、查账，我保证一年之内一定连本带息安全送回，绝不会牵连于你。请相信爸爸，我有这个能力！”

在情与法之间如何抉择，李芬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之中。想了半天也没整出个头绪，她抿了抿有些纷乱的头发，对李海水说：“请给我点时间让我再考虑考虑。”反正今天是提不成款子了，李海水和王坤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李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往昔对自己的千好万好来。

8岁那年，李芬得了尿毒症，爸爸李海水毫不犹豫地把一只肾捐给了她，救了她一条小命，而爸爸的身体素质从此一落千丈。她10岁时，父母感情破裂闹离婚，展开夺女战，法院最终把小李芬判给妈妈抚养。离婚后一直未娶的李海水，对女儿的学业和生活依然关照有加。李芬大学毕业后才知道，爸爸同妈妈一样早就下了岗，他做生意总是挣少赔多，可他手头再拮据，也不会落了寄给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哪怕是借高利贷也再所不惜……

回想着如海水般博大的父爱，李芬的泪水浸透了整片枕巾。她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把爸爸照顾好，以回报他老人家。

她爬起身，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和坤叔明天上午带齐那些仿制的东西来银行找她。李海水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芬芬，你总算想通肯帮老爸一把了，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我没有白养你。”电话这头的李芬心如刀绞，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第二天上午，李海水和王坤出现在大发银行李芬服务的窗口旁。当王坤把伪造的印鉴片和几枚假章掏出来送进窗口时，四名警察如闪电般地从两头夹击，冰凉的手铐瞬间就戴在了他俩的腕上。王坤急吼吼：“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守法公民！”李海水则大声地对玻璃窗内的女儿说：“芬芬，快对警察解释，这是误会呀！”警察没想到举报人竟然是被举报人的女儿，均感意外。李芬咬了咬嘴唇，对警察说：“这两个人联手诈骗德兴公司的大额存款，请把他们带走吧。”

李海水和王坤被警察带走了。李海水上警车时回头看了看女儿，眼神很复杂，有失望，有哀怨，有愤怒，有后悔，有绝望……李芬看着苍老的父亲，心里再度如刀割般难受。

两个月后，李芬到监狱中探望已被判处一年刑期的父亲李海水。李海水在狱警的陪同下，表情冷漠地坐在大长桌的另一头。

李芬看到父亲额头的皱纹又增多了，心疼地说：“爸……”

“不要喊我爸！”李海水打断她的话头，“我没有生过你这么聪明的女儿！”

“爸，我知道你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把你送进监狱。请你耐心听我解释。你和王坤仅是在酒桌上认识的朋友，相识没有多长时间，他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帮你洗钱，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如果王坤真是德兴公司的财务科长，那么他对公司存款预留在银行的印鉴片上的内容应该是知晓的，却还叫我拿到银行外面给他看，更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就请在德兴公司上班的一位大学同学帮忙查查此人。结果一查，德兴公司根本没有叫‘王坤的财务科长。我连忙把此事告知在公安局的朋友。朋友把他的特征输入进计算机，竟然发现他是网上通缉的杀人诈骗犯。此人专门结交大公司的财务人员，并找有亲属在银行上班的人当合伙人。他先以高息为诱饵，让大公司把巨款存入他指定的银行，再与合伙人联手，必要时让合伙人在银行工作的亲属做内应，把巨款骗取出来。一旦得手，再巧妙杀死合伙人，独得巨款，然后迅即逃至外地，化名后又故伎重施……”

李海水越听越惊心，忍不住说道：“原来是这样，我糊里糊涂地做了王坤骗取巨款的合伙人。这么说，如果你不举报我们，我就会命丧王坤之手？”

李芬说：“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是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为什么还要把老爸推到监狱？”

“爸爸，不是我想让你进监狱，而是你做的事情已经触犯了国法。况且，让你蹲监狱受受教育也是有好处的。别忘了你是怎样下岗的，你本是业绩出色的推销员，就因为你好拿客户回扣丢了工作。品德不好是做生意的大忌，所以你做生意赚少赔多。你迫不得已借了高利贷，反而越陷越深，因还不起债而被债主的纠缠。你住进监狱，也可借此机会躲避那些黑心的高利贷主的追杀！”

李海水不由自主地左手摸右手，他的右小指就是被高利债主剁掉的。

“爸爸，这几年你跟黑道人物打交道让女儿很为你担惊受怕。我们一定要遵纪守法才能过好日子，侥幸心理是万万要不得的。你的入狱就是一个沉痛的教训。你出狱后也不要再做什么大生意了，女儿辛勤工作会让你安享晚年的。你莫怪女儿心狠，如果我当时心软让你们取走了德兴公司的款子，那么咱俩都将难逃牢狱之灾。如果是那样，女儿怎能对得起您老二十多年的养育深恩啊！……”说到动情处，李芬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李海水恍然大悟，他用一双枯枝般的手用力拍打桌面，泪如雨下：“芬芬，我的好女儿！爸爸错怪你了，全是我的错，我一定好好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