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也曾落眼泪
2007-05-14雪小禅
雪小禅
我是幸福而心酸的毛虫。
十八岁时,我不是一只蝴蝶,我是一只丑陋的毛虫,跟在蝴蝶端木小柔后边,看着她美丽地飞来飞去。
她是美丽的,一直是。
小学初中高中,我们一直在一起。五年级,她收到第一封情书,然后和我炫耀,小棉,你有吗?我微笑着,说,没有的。
初二,她被男生拦截,并不惊慌,那时,她穿着红格子裙子,白衬衣,泡泡袖带花边,是学校里跳四小天鹅的领舞。倒是我,看到男生分外惊慌,我的脸红得似苹果,然后快速跑开,她说我,小棉,你没有见过世面。
端木小柔聪明漂亮优秀,到高三,已经是明星级人物,学校的晚会一向没有换过人。高挑明艳,大波浪的卷发,还有超过同年龄人的成熟,我看到她跑步时丰满的胸,而我扁平如初,根本是春天的小桃,她却已经到了秋天,男生喜欢她,是这样的自然。
她把情书给我看,但凡丑陋平凡的女生,多是这类女子的陪衬吧,她给我看,无非有炫耀的成分,而我并不嫉妒。
只是我发现了一封情书,是这样的特别。
那么漂亮的柳体,飘逸的字那样动人,而且,他引用的席慕容的诗,而我,是多么迷恋席。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我轻轻地念着。端木小柔把一堆信扔到垃圾箱里,然后说,谁理他们?她永远是骄傲的公主,而是我灰尘里的花。那样低地开着开着。
端木小柔不知道,我把垃圾箱里那封信捡了起来。那么漂亮的字,我实在是喜欢,那么好的文笔,即使做个笔友,也是好的。
那封信,来自二中,与我的学校,相隔二千米。
我回了信,以端木小柔的名义。然后,我把自己家的地址留给了他,我说,寄这里吧,免得别人闲言闲语。
我们成了笔友,一周一封。他的信,准时出现在我家信箱里,端木小柔并不知道,我借她的名义和那个写字漂亮文笔隽永的男生有了联系。
这是我一个幸福的秘密。
端木小柔仍然骄傲,我依然沉默。
在一中的操场上,她的情书总是会及时展示给我,她说,他们是什么?全是垃圾,倒是二中的一个少年,让我心动,你知道他作文比赛是第一名,奥林匹克数理化也全是第一,那才是我的竞争对手!还有,你知道吗?他长得好帅,特别象明星呢,不过,我是不会主动联系他的,你放心!
忽然,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问,他叫什么?
陈楚桥,她在月亮底下抬起头,陈楚桥,那是我唯一欣赏喜欢的男子,他说,要上北大的,而我,也是,非北大不上!
陈楚桥!陈楚桥!那正是周周与我青鸟往来的男孩,贴上粉红的邮票,在宣纸上写下我迷恋的诗寄给他,那时,我们谈海子、艾略特,谈黑泽明和小泽征尔,内向和羞涩的我,只有在纸上才是风情曼妙的女子。
那封从垃圾箱里来的信,正是陈楚桥写给端木小柔的啊。
可惜,她轻易错过了,而我拾了起来,却不敢以自己的名义。我写的每一封信,落款都是端木小柔。
三月的黄昏,我跑到二中门口,让门卫指给我,谁是陈楚桥?
当白衬衣牛仔裤的翩翩少年走出来时,我呆了。他怎能这么英俊逼人?他怎能这样气质超凡?
三月的风,吹起我的短发,我跑着回一中,然后呆呆坐在合欢树下,久久地,久久地,眼泪落了下来。
自始至终,我是一个道具而已
我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他了。
每天,我穿过那些柏树林去二中,在林子走的时候,我总是会偷偷地笑,有了秘密的女子,原来可以这样心酸这样幸福。
为了看他一眼,我上晚自习要迟到五分钟,而他每天6点半,准时从门口走出来,穿藏蓝色球衣,双腿修长地支着自行车,他的头发那么黑那么密,在风中一甩头的时候,会看呆了我。
他并不知道,那个在他面前走过的女孩子就是我,我短发,一米五八,不曾是他夸过的一米六九。他喜欢一米六九的女孩子,他喜欢端木小柔,他在信里告诉我的。
他一直说,你的长头发真好看。
那是端木小柔的长头发,与我无关。
那个四月的周末,他来信,约我去公园的橄榄树下,我说,不,不要。
不要。虽然,我那么渴望与他单独见,可是,见了之后,就是我的天塌与地陷,我想,总有一天,毛虫会变成蝴蝶,总有一天,他会爱上这个普通的平凡的女子吧。
我拒绝了他,他却说,端木小柔,你知道吗,每天中午,我去一中偷偷看过你,你穿的红格裙子真是好看,显得皮肤更白了。
他看的是端木小柔,与我无关。我的心,这么疼这么疼。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关于青春的爱情的梦,我写信给他,为了理想我们一起努力吧,还有三个月,我们就要高考了,所以,不要来看我了。
我怕秘密泄露,我怕失去他。
三个月后,他去了北大。端木小柔走了南京,我也去了南京,端木小柔在哪里,我只能在哪里,我比端木小柔分数高很多,但她报了南京一所普通专科学校之后,我没有犹豫,因为,我必须有那个学校的地址,我不想放弃自己的喜欢。
有谁知道,我是这样,这样的喜欢着陈楚桥。
织了一条红围巾,特快专递送给陈楚桥,而他说,北方的冬天好冷,但有了你的红围巾,我是这样的温暖。
他寄来了一枚银戒指,上面,刻着端木小柔的名字。
我戴上它,把头埋在胸前,泪一滴滴地落着,自始至终,我是一个道具而已。
太阳一出来,美人鱼就会变成蔷薇泡沫。
端木小柔还是那样耀眼。
很多男生围绕在她身边,上了大学,她很会打扮自己,永远穿最时尚的衣服,和男生出去喝酒,夜游秦淮河时,掉到河里差点淹死。
她发烧了,我去照顾她,她叫一个人的名字。
陈楚桥,陈楚桥。
她叫他。
才知道,那才是她心中的朱砂痣,才是她的疼和欢喜。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那上面,就有她的名字。
记得小时候看《海的女儿》,太阳一出来,美人鱼就会变成蔷薇泡沫,可为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她到底还是心甘情愿的。
陈楚桥不停地寄着东西,书或者光盘,他说,海淀区这边好多书店啊,你来了,一定会喜欢的。
又是春天了,陈楚桥准备到南京来看我,他说,我们鸿雁传书这么长时间,不要总是传书了,端木小柔,让我牵你的手吧!
我知道自己,就要变成蔷薇泡沫了。
那天,约了端木小柔出来,我说,你真的喜欢陈楚桥吗?她看着我,我发烧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可她的脸色很红,飞着红云,这个被男孩子宠爱惯了的女子,是不会对任何一个男孩儿说爱的,我知道,她又骄傲又矜持。
我们在春天的南京里散步,四月的杨花飞着,我却这样忧伤,我知道,属于我的爱情只是那些纸上的爱情,与现实无关,与这春天无关。
一点一滴,我告诉了端木小柔所有,关于那封扔到垃圾里的信,关于那条红围巾,关于这枚刻了她名字的戒指。
慢慢地,我摘下戒指,笑着递给她,端木小柔,是你的,我说,还给你。
她忽然抱住我,叫着,小棉,小棉。
段小棉,我叫段小棉,曾经爱过一个叫陈楚桥的男孩儿,在纸上,我们曾经海誓山盟过。
如今,我变成了蔷薇泡沫,在阳光下,没了颜色。
蝴蝶是爱过的
去火车站接陈楚桥时,端木小柔穿了那条红格裙子。
我看到陈楚桥飞快地跑过来,经过的身边,一下拉住端木小柔的手,然后问她,不说感冒了吗?好点没?
身后的我,还流着鼻涕。
端木小柔说,好多了,走,我们去看杨花吧。
我一直跟在后面,不停地打着喷嚏,眼泪和涕涕一起流下来,没有人问我一声,我知道,我是那角落里的蔷薇花,独自开着,暗自芬芳。
想起《一棵开花的树》,我曾经写给他: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而如今,却是这样真实而生动
这是小棉,端木小柔介绍我。
哦。陈楚桥淡淡地答应了一句,并不感兴趣。他戴着那条红围巾,虽然南京的天气很热了,可他依然戴着。
去吃咸水鸭时,他摘了下来,然后去洗手间。
我拿起红围巾,发现自己织的时候丢了一针,现在,有点脱线了,于是我用手小心地编织着。
忽然,陈楚桥冲到我面前,别动,他说,你怎么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我的脸色大变,端木小柔的脸色也变了,我跑了出去,端木小柔在后边追着,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回去吧。我说,没事的,只是这乌衣巷里风太大,还有,我不舒服,早点回去了,你玩吧。
一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我没有躲雨,一直往前走着。
雨中有蝴蝶飞来飞去,那雨中的蝴蝶可曾有一只是我,你为什么掉眼泪?我想,亲爱的蝴蝶,你也和我一样,因为爱过而心疼,对吗?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