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进历史成一统
2007-02-11
鲁迅《自嘲》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旧帽遮颜过闹市,破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这是1932年10月鲁迅为柳亚子写的一个条幅,叙说当年自己离开广州中山大学,初到上海,仍然遭到各方面围剿时的心境。
世移时易,如今是太平盛世,人人可畅所欲言,文人知识分子不必再交华盖运了。有的人靠讲《论语》发了大财,有的人靠讲《三国》赚得盆满钵盈,有的人靠一部长篇连获大奖,奖金都可以买轿车了。欣逢这样的盛世,文人不是该放声高歌吗?
可是,作为一个写了十几年杂文的人,我分明看到发表杂文的阵地越来越小,敢讲真话、痛快淋漓的杂文越来越少,充斥报刊的多是“痒痒,挠挠”或插科打诨之类的东西。走到现实中,看到的情况更不容乐观。因为职业的方便,我可以到各地的工厂、农村走走看看,比如,在酒桌上,很多书记、县长会告诉我他们从来没有双休日,他们的工作比打工仔还要辛苦十倍,而他们的报酬与北京人相比简直低得可怜。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真话,可是当我看到他们豪华、气派的办公楼,看到酒席上摞得高高的盘碟,看到村子里苍蝇绊腿,污水横流,老百姓端一只碗蹲在自己的家门口吃饭,碗里只有几个青菜叶的时候,我的心里会疼得紧。我听到很多官员向我标榜他们有多民主、多亲民,可是一坐到酒桌上,看到他们的下属一个个奴颜婢膝,曲意奉迎,就不禁想吐。
有些地方官员,为了GDP,不惜引进高污染、高能耗、在西方发达国家早已被摒弃的企业,我就想,当地环境污染了。这些官员不也是受害者吗?再一打听,才知自己是瞎操心,因现在大部分官员都是“走读干部”,乡里的干部住县里,县里的干部住市里,市里的干部住省里,当然不排除有“越级居住”的,比如,有的县里干部直接住到了省里,甚至有的乡里干部在北京有了第二套住房。当然,也有一些官员一门心思为百姓脱贫治富殚精竭虑,东奔西走,却很少有得到提拔的机会,更有甚者,这样的官员累倒了,累病了,得到的不是同情,而是讥笑。正所谓“会干的不如会看的。会看的不如会跟领導转的。”
看到这样的现实,我并没有把它们写到杂文中去,因为连我本人也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自己都处在昏昏之中,又怎么能使别人昭昭呢?
但是有一些现象,则使我忧心,使我激怒,使我不写不足以平己愤。比如,全国各地轰轰烈烈上演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里给炎黄塑像,那里给刘邦也塑一个;这里争女娲,那里争木兰;这里纪念诸葛亮出山多少多少年,那里建一个什么《金瓶梅》主题公园。真是劳民伤财哪!我未经历五八年大跃进,心想今天的架势,与当年相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当年砸的是锅,是破铜烂铁,今天烧的可是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哪!可是在所有这些活动中,我们听不到当地百姓的心声,看不到财务公开的迹象,媒体报道的永远是振兴当地经济,繁荣人民文化生活,促进和谐社会建设。
有没有比这类项目更劳民伤财的呢?我不得而知。即使有那样的项目,可能我也不敢写,或者写了也发不出来。
可是,“著书皆为稻粱谋”,我要靠写东西贴补家用。杂文的路越走越窄,我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吧?于是,这些年来,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历史文化随笔的写作,这就是题目显示的——躲进历史成一统。一方面,因为有名人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历史中可以看到很多现实的影子;另一方面,读史书也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比如,汉武帝和唐太宗都是吃金丹中毒而死;武则天快七十岁的时候还能长出两颗新牙来,简直是个老妖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吐痰的时候,要美婢张开口接着,还美其名曰“香唾盂”。这有些“玩史丧志”的味道,可是想想人家南怀瑾,十三岁的时候就把《资治通鉴》读了三遍,老爷子学问那么大,就不是“玩”出来的吗?再者说,历史就是老祖宗的事,了解历史,了解老祖宗,也算是一种爱国主义吧?
从杂文的角度,躲进历史是一种堕落,至少是一种胆怯;不过,套用孟子的一句名言:“余岂好逃避哉?余不得已也。”希望关注我的杂文的朋友,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