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蛤蟆私蛤蟆
2007-02-11徐怀谦
徐怀谦
西晋的惠帝司马衷,人称“白痴皇帝”。天下灾荒,百姓没有饭吃,他就问大臣:“何不食肉糜?”听到池塘里蛤蟆叫,就问侍从:“这些蛤蟆是官家的,还是私家的?”侍臣们只好回答说:“养在官田的就是官蛤蟆,养在私田的就是私蛤蟆。”
其实,有很多皇帝是分不清官和私的。从大道理上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富有天下,何必分清哪些是国家的,哪些是自己的呢?但实际生活中并不如此。因为,皇帝每年的开销都是有预算的,超过预算,他就得向掌管财务的大臣张口要,这会令他很不爽。明君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明君能制欲,就是限制自己的欲望,他本人及后官的全部开支不会超过预算;可是如果遇到一个乐于挥霍、乐于赏赐、没有预算概念的皇帝,就麻烦了,他觉得全天下的财富都是为了奉养他一个人,所以,他张口要起东西来,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没完没了。在这种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国家和个人,或者说是忘了国家,只有个人了。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是他在短期占有了国家的财富之后,又拱手把这些财富送给了别人。这是一笔饶有趣味的账,皇帝们算了一代又一代,真正算得清的没有几个。
面对这笔账,唐太宗曾经打过一个很形象的比喻,他说:“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犀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啖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还说过:“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应该说,这种认识是很深刻的。但是,架不住时間一久,人容易麻痹。唐太宗也不例外。太平日子长了,他也想着游猎、收藏珍奇宝物等。这时,他的大臣就会站出来提醒他。魏征说隋炀帝“驱天下以从欲,罄万物而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远方之奇异。宫苑是饰,台榭是崇,徭役无时,干戈不戢”,结果呢?“令宫观台榭,尽居之矣;奇珍异物,尽收之矣;姬妾淑媛,尽侍于侧矣;四海九州,尽为臣妾矣。”用意很明显,如果穷奢极欲,不好好珍惜,您和高祖打下来的江山就可能被别人享用。
侍御史马周也给唐太宗讲过类似的道理:“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积蓄多少,惟在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
唐太宗这个人不好色,不贪财,只是偶尔玩玩鸟、打打猎、鉴鉴宝。他非常懂得“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的道理,所以他绝不干搜刮民脂民膏这样的事。贞观十年,治侍御史权万纪进言说:“宣州饶州有很多银矿,开采它们利润很大,每年可以收入几百万贯。”太宗说:“我是尊贵的天子,这些东西一点也不缺乏。我只需听取好的建议,多做能够造福百姓的事。国家多收入几万贯,怎能比得上得到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太宗当天就让他停职回家。
但有的皇帝偏不这样,比如明神宗朱翊钧。国库里的银子即太仓银,由户部掌管,用于国家建设或者军备、战争,宫廷内库的钱才是给皇帝花的。明神宗不管这一套,他宠爱的郑贵妃生了儿子,他一高兴,除宫内赏赐之外,还对户部说:“内库缺乏,著户部取太仓银十五万两进来!”后来嫌张口向户部要太麻烦,干脆直接向四方派出矿税太监,到各地开矿、征税,从万历二十五年到万历三十四年,十年间共向内库进奉了五百余万两白银。其实被太监们贪污的钱更多,当时的内阁辅臣赵志皋说他们“挟宫剥民,欺公肥己,所得进上者十之一二,暗入私囊者十之八九。”如此疯狂聚敛财富的结果是什么呢?是激起了各地的民变。忍无可忍的市民百姓游行示威,焚烧官衙,杀死太监,把个明神宗搅得寝食不安。虽然他最后不得不撤回了矿税太监,但皇家的信誉扫地,国家和地方的财政受到严重危害,明朝衰亡的导火索在此时已经点燃7。
有资料说,明朝灭亡时,国库里有七千万两银子,而康熙帝死时国库存银不过七百万两,看来决定皇帝命运的不是财富的多少,而是人心的向背。开国皇帝大多懂得这个道理,可是越往后,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那些皇帝上台之后,只顾满足自己和后宫佳丽的口腹之欲,就像法国路易国王说的那样:“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可惜的是,这些败家子往往不得好死,而且至死也弄不明白官蛤蟆和私蛤蟆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原载2007年5月25日《中国社会报·读史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