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新绅士实验
2007-02-09苟德平
苟德平
一位女性,台湾女作家蓝怀恩,不遗余力地致力于“培养绅士”,历经1年,在上海进行了一系列的“绅士试验”;
和我们预想中珠围翠绕、礼仪有加的绅士培训不同,蓝怀恩追求的是男性内在的自我完善,达致高质量的人生。
1年过去,蓝怀恩的试验进展怎么样了,她倡导的新绅士究竟有多少男性认同?
陈临风最早是从电视上认识蓝怀恩的。上海教育频道有个叫“伊甸园”栏目,蓝怀恩平常就在节目里担任嘉宾,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不爱一人,爱天下人”,这句话陈临风很喜欢,觉得这个来自台湾的女性挺有意思的。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看了两年多的这档节目。
做社会科学研究的陈临风平时的社交圈子不太广,朋友都是少而精那种,平常不太喜欢出去应酬。有一次,他在蓝怀恩的博客上看到了“绅士生活沙龙”读书会的公告,他看了看地点,离家里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就想着去感受一下。他说当时纯粹是出于一个男人的感激,想着“蓝老师在那呼吁要关怀男人,我们大老爷们不能袖手旁观啊。跟那坐一坐,闹闹场,都是一种支持。”何况平时工作紧张,无聊的聚会又不愿意去,参加一下这种活动,也当是生活的一种调节。等到真正打算去时,陈临风心里还是有点嘀咕,想着就这样贸然而去,会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真有什么心理疾病?
来参加“绅士生活沙龙”的人,最初多多少少都有这样一些类似的想法。或者是报着试试的心态,或者是当成生活的一种调剂。沙龙既非组织,也不是营利性的机构,因此也没有固定会员,只是凭着兴趣学习组队,随机参与,因此人员相对并不稳定,有些人来参加一两次后,就再也不来了。对此蓝怀恩表示,生命成长是个人的事,时机未到勉强不得,因此她这些年越来越随缘而不攀缘。
我们全社会都在要求男人要做传统绅士,但是要知道,传统绅士需要的是经济上的绝对独立,个人财务上的完全独立,既有闲暇时间养马,又有娱乐时间怡情。但是,社会上大多数男人都无法达到这一标准,所以,多年以前,蓝怀恩就呼吁对男性的绅士要进行重新定义。在她看来,社会不应该苛求男性什么,也不要歧视男性,尤其是说当男人们在经济上,生活上,哪怕是性能力上,达不到一定高度的时候。
所以,蓝怀恩倡导的新绅士,也是心绅士,是心灵的彻底解放,而不是为了达到传统绅士的标签的旧绅士。是不是一个爱上马术的人就比一个不爱马术的人更绅士了呢?这确实是个问题。
从关怀女人到关怀男人
1996年时,蓝怀恩在台北一家电台做一档叫做《女人加油站》的情感问题节目。有很多女性观众会打电话来,谈一些比较女人的话题,如怎样保养皮肤,生小孩的问题,如何抓住老公的心,老公有外遇,等等。时间长了,蓝怀恩就觉得很奇怪,明明谈论的话题都和男性有关,可是在讨论时,男性是缺席的,大家对男性一点都没有了解,甚至连试着去了解的心态都没有。她就想,我老是听这样的控诉有什么意思?是不是先要去了解男人们的想法才能解决这些女人的问题?没想到,那竟然是一个空白的领域。于是,蓝怀恩就把这些思考归结成一句:一定是女人先试着去理解男人,男人才能试着面对自己。
没想到这一句话成了她至今一直在研究的主题。看起来一句很简单的话,可是在现实中,无论是要求女人去理解男人,还是男人面对自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记得有一次,有个男性听众打电话到电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沧桑男人,很痛苦地倾诉他不知道该知道哭。很巧的是,第二天蓝怀恩去参加一个读书会时,有位男士便叙述他和太太感情一直很好,到太太得了癌症直到去世,并办完丧事后,他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亲友都不谅解他,但他说就是哭不出来,最终去看心理医生,才放声大哭,把他心中郁积的痛苦一扫而光。原来是在他小的时候,他妈妈就不许他哭,一哭就要挨打,因为妈妈要教育他做个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打落牙和血吞,这种残酷教养要求他做一个铁人,不能轻易表达自己的感受。
这件事给蓝怀恩的触动很大,她在随后的研究中逐渐体会到,在现代的商业社会,男人面临的身心压力要远比女人大得多,而在传统的习惯心理作用下,女人仍指望着男人比她坚强,有钱,地位高,自己却早就是“三高族”了,人们常常忽视了这个重要问题。女性获得了新平权,又不放弃旧有的特权,整个社会没有要求女人去反思,所以男性活得很累。“因为男性不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他们要面子和尊严,社会的传统要求他们成为一个苍白的人肉提款机,要在外面挣钱给家人提供经济保障,甚至在两性关系中,也要求他们是一个硬汉。所以当时就想,做这个工作,就是能够让更多的人了解男人的真实处境,帮助他们给长久以来捆绑着的硬汉似的角色松绑。”
从男人节到男人协会
蓝怀恩研究男性文化,是从人本的位置看相应的男人和女人。她听到过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时台湾一家gay bar失火,里面的“gay 娘”(倾向女性角色的)尖叫逃出来,全部吓坏了,恰好对面是一家T bar(女同志酒吧),结果反倒是“假小子”的女同性恋们,拿着灭火器冲进去救火。从身体特征上来讲,是男人逃避而女性勇敢地去救火,可是从性别文化上看就倒过来了。所以她认为女人可以很大气,也可以敢作敢当说一不二,反过来,男人不也可以有像女人一样脆弱的时候。
所以在2000年的时候,她在台湾成立了一个“男性协会”,邀请了七、八位的男士来做这个协会的理事和监事。这些人有精神科医生、亲子专家、犯罪心理学专家、两性问题专家,专门在妇女节、儿童节和父亲节等节日时来谈论关爱男性的话题,帮助男性缓解他们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压力。
其中有个非常普通的案例:一个计程师司机,他的太太和别人合伙做生意,越做越成功,太太也就逐渐有点看不起自己的先生。常常是在外面应酬,三更半夜才喝得满身酒气的回来,计程车司机就试着想和太太沟通,但是他太太根本就瞧不起他,又怎么可以放低姿态、平心静气地和他交流呢?所以这位司机就很受伤,他有好几次都想到了自杀,而他的这些苦,又不能对亲人朋友启齿,折磨得他快疯了。后来他去求助男性协会,才走出了这段低质量的婚姻。正是这样看似普通的故事,蓝怀恩才觉得典型,因为很多男人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处于经济上的,或是生理上的一种弱势,都会造成他们巨大的压力,因为整个社会宣扬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最早在2001年,蓝怀恩就发起了让8月3日成为“男人节”的提议,除了与3月8日相呼应外,还考虑到在台湾,8月8日是父亲节,所以从8月3日至8月8日办成一个“男人周”。当年她和志同道合者就真的发起了这样一个男人周,几天里连续召开了7场新闻发布会,表达他们的诉求,只可惜当时由于经验不足,操作得非常混乱,蓝怀恩也是觉得力不从心,“男人协会”也就暂时停办了。
绅士不是让男人更阴柔
蓝怀恩从不讳言她对上海男人的欣赏。她有一位朋友的父亲,是一位典型的上海老克勒,老先生是台湾新闻界颇有份量的人物,为人彬彬有礼,老先生的太太比他大三岁,是很典型的家庭主妇。夫妻两人都是70多岁的人了,仍然相敬如宾,坐在一起聊天,还能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还有一次,她在游泳池游泳,碰见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先生,也是上海去台的,见到她讲英文,也跟她讲英文。上海老克勒对女性的尊重,已经成为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这让蓝怀恩十分心仪。
在她看来,上海男人民顾家、生性不暴力、人生状态够平衡,是理想的男性典范,加上上海离台湾较近,生活舒适,比较容易接受,因此决定到大陆来继续推广男性关怀时,她就很自然地选择了上海。不久她就出版了一本书,《我爱上海牌男人》。作为一个极其适合女性生活的阴性城市,上海男人对女性的尊重,对家庭的负责,对暴力的疏远,都被她大大表扬了一番。
不过让蓝怀恩感到有些挫败的是,她的理念并不容易得到媒体的理解,甚至很难引起男性自身的关注。有一次,她在演讲后,一位男士站起来问她:“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男人阴柔化?”虽然是不同的声音,可是蓝怀恩还是很高兴,她觉得能够引起人们的思考,就已经成功了,至于阴柔或者阳刚的辩证问题,她建议大家好好去看她的博客。
蓝怀恩的绅士实验1号
“绅士生活沙龙”是蓝怀恩在男性关怀上的一次试验。她的构想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构建起现代男性对个人身心健康的关注,以及参与社会关怀的一种人文生活方式。让男人们远离竞争,放下身段,勇敢地面对自己。
没有经费来源,租用别人的场地,甚至没有固定的成员,沙龙就开办了起来。在2006年,沙龙下面的两个小组“读心书会”和“电影讲谈”,不间断地坚持了下来,另一个小组“国标舞队”由于场地的原因,只断断续续开展了几期活动。每一个小组虽然内容不同,但都是为了补充男人在工作事业之外的人文生活。像“国标舞队”,就是希望能够让人的肢体舒展起来,现代人的身体线条都很僵硬,没有美感,而人随着音乐手舞足蹈是一种本能,可是现代人是连自己的本能都离得远了,对肢体的开发很不足。跳舞是亲密关系的一种健康体现,舞蹈可以让人的肢体变得落落大方,在音乐和舞蹈中变得振奋起来,浪漫起来,从而忘记生活中的伤痛和不快。
这种活动,蓝怀恩称之为“生命的学习”。他说男人在面临困境和痛苦时,往往不善于表达,甚至不懂得自己痛苦的根源。有一期的“电影讲谈”,她和沙龙的成员们一起观看了影片《千里走单骑》。影片中的儿子其实就是父亲的翻版,他不去理解父亲,也不明白在这种情感模式下,自己其实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最后连临终一面都未能见上的遗憾,更是令人唏嘘。影片放完后,大家的讨论就非常积极,或者曾为人子,或者今为人父,都是于心有戚,在坦诚地自我剖析与交流中,完成了对自我情感的调整。有趣的是,参加沙龙的并不仅仅是男性,女性甚至占了大多数,对此蓝怀恩倒很欢迎,她说其实更欢迎夫妻双方一同参加。“读心书会”有一期的书目是《男人来自金星,女人来自火星》,讲述的男女性别的思维差异。有一位妈妈参加了活动后,回去后活学活用,把自己的小儿子当成一个男生来对待,儿子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的改变,母子的关系变得非常好。两性的思维差异就体现得非常明显,并不只是仅仅局限在伴侣之间。
蓝怀恩的绅士实验2号
按照蓝怀恩的设想,“绅士生活沙龙”应该要有12个小组,除了上面提到的3个小组外,2007年她还将启动“男歌队”、“红酒坊”、“烟斗馆”、“健康管理组”、“志愿者工作队”、“乐活家族”、“环保组”、“爱心医疗队”和“支援教育队”等9个小组。
像“红酒坊”和“烟斗馆”,蓝怀恩其实并不赞同男人抽烟喝酒,她用恶狠狠的话来表明了自己的这种态度:抽死一个少一个,喝死一个少一个。现在的男人比较肓从,陷入一种集体行为还不自觉,反倒是生怕自己落了单,与其苦劝他们戒烟戒酒无效,不如劝服他们选择一种危害较小的方式。比起香烟,烟斗的危害较小,吸烟斗时速度会慢下来,这样不但显得优雅一些,也有助于减少烟草对于身体的伤害。红酒也是如此。
而“环保组”、“爱心医疗队”、 “志愿者工作队”和“支援教育队”则是强调社会关怀,提升男人的自我价值。在台湾时,蓝怀恩就参加过类似的爱心义工活动,她的几位医师朋友,会在节日时,找来护士,带着药品,开着越野车去山里义诊,既奉献了自己的爱心,也享受了假日郊游的乐趣。
蓝怀恩还给“乐活家族”设立了一个“乐活棒”的接力活动,在她的几个网络博客里,贴上最初的乐活行动,之后就由乐活家族们继续创意接棒,顺序往下走,每人构思一个。专门的“乐活棒”服务小组会进行整理,每周挑选10个乐活行动公告出来,一起分享这种自得其乐、助人、环保的生活方式。
记者手记:
2002年蓝怀恩从台湾来到上海后,就没有固定的收入,只靠着给媒体写专栏、演讲和版税来维持生活,开办绅士沙龙,进行绅士试验基本是属于负债经营,不仅没有收入,还得自掏腰包。有好几次,沙龙活动甚至到了找不到场地的尴尬。
就是在这样略显窘困的境界下,“绅士生活沙龙”还是坚持了下来,虽然目前只有“读心书会”和“电影讲谈”两个小组,但是来参加的人数大致还是稳定了下来,每次活动差不多都有十几二十多个人来参加,这让蓝怀恩多少稍感安慰。她的计划是,今年可以把其余的10个小组的活动发起来,让沙龙影响到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