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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诗歌鉴赏之三层次论

2006-11-24苏小芸周一飞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8期
关键词:想象诗歌

苏小芸 周一飞

诗歌鉴赏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创造性心理活动,它有不同的层次。首先,这一心理活动过程是以文字为材料,因而需要有对诗歌形象的感知性了解;第二,鉴赏者要深入文字体系本身去体验作家曾经体验过的感情;第三,既然鉴赏者要“感悟入情”,他们就不会完全冷漠地去审视诗歌,而往往是以作品形象为诱发物、以自身生活经验为参照,这也是鉴赏过程的最高层面。

一、感知了解

人们对诗歌的认识和对其他客观事物的认识一样,感知是起始的第一步。感知了解是整个鉴赏过程的基础,也是全过程的开始。

首先看直觉感知。这是指作为主体的鉴赏者直接接触作为客体的诗歌而获得的感知。中国人的思维特征常常是凭借直觉来把握事物。一千多年前,刘勰就曾指出:“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1]读者既然与作品拉开了漫长的时代距离,怎么去理解文本深层的东西?究其实,搭起两者桥梁的就是“文”。因此,对审美对象的欣赏,离不开直接性和整体性的认知;并且,这种认知常常是“顿悟”式的。当然,对诗歌作品进行直觉把握,鉴赏者无疑要具备一定的审美能力。正如马克思所说:“对于不辨音律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2]这种审美能力主要靠文学、艺术等方面的积累,也与悟性、天分、生活经验等密切相关。

其二,理性感知。我们要鉴赏诗歌、要达到对诗歌较为理性的认识,文本内外有两个重要的参照是不容忽视的:

首先是外部参照——背景。我们知道,鉴赏过程首先是对诗歌形象的接受过程。这里的接受,就是对作品全面、正确的理解。所以,在可能情况下,我们力求对作者及写作背景有一个基本乃至最大限度的了解,并在此基础上把握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

其次是内部参照——用典。古人炼句,讲究无一字无来历,于是他们能随意驱遣历史典故并且出神入化地熔铸于自己的作品中。试看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颔联首句,诗人巧妙运用向秀思念好友嵇康的典故,由此发出感慨,说明在外二十三年,此番归来,恍若隔世,许多老朋友都已去世,只能徒然吟诵《闻笛赋》以示悼念而已。颔联次句,化用王质烂柯的典故,既暗示了自己贬谪时间之长,又表现了世事之变迁,以及回归之后生疏而惆怅的感情。如果不明用典、不知典意,我们对此联乃至全诗的理解势必大打折扣。

二、感悟入情

诗歌鉴赏不同于一般文学作品的把玩。我们认为,诗歌是一种抒情的艺术(即使叙事诗亦如此),是各种文学形式中最富于激情的文体。诗歌传达思想感情的途径是创造意境。这里,意境是指诗人以独特的心灵感受所描绘的融入诗人情感世界。通俗地讲,意境既是客观景物精粹部分的集中反映和再现,又是艺术家思想感情凝练的化身和抒发。意境构成的基本因素是情与景,它通过情景交融把鉴赏者引入想象的艺术空间。唐代诗论家司空图曾言:“思与境偕,乃诗家之所尚者。”[4]清代学者王夫之也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5]体会意境要经历两个阶段:一是入景,一是入情。我国传统美学特别强调“入情”。《毛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6]陆机也认为:“诗缘情而绮靡。”[7]对于诗歌而言,情感是诗歌的本质。王国维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也。”[8]所以,诗歌的情与景,即作者创造的第二自然,浸透了作者的情感;情由景发,景中含情,情景合一。我们要求“入情”,就是要沟通创作主体和鉴赏主体的情感,即让欣赏者为意境所激发的感情与诗歌寄托的情感相交流。作者表达感情的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以景衬情、借景抒情、情景交融,这些方式大家并不陌生,在这里我想谈的是“情”的意识流呈现形式。

我们认为,诗歌中的意识流动大致相当于人的下意识活动,即自由联想,它表现的是一种心理时空。因此,诗人常常可以做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9],从而在作品中创造出广阔丰富而灵动多变的艺术世界。诗圣杜甫诗中寄寓了浓厚的情结。在忧国忧民的诗作之外,也有思念家乡妻儿的作品。试看《月夜》一诗: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女儿,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此诗着重抒写作者的心理活动,事件的叙述与场景的描绘打破了一定的时空次序,随心理活动的流程交错展现。首联明写“今夜”,但地点却是鄜州;在异地,妻子闺中独看,看的却是“鄜州月”。颈联是对妻子独自看月的形象描写,望月愈久而思念愈深。而这些,又完全是作者想象中的情景。尾联表现希望,是作者心理流程的进一步呈现:既然妻子如此忧心忡忡,那自己也必然夜不能寐,更不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各有泪痕,于是便希望在将来,他们将相依相伴,共看月色,“月华双照”而“泪痕始干”。在这里,我们既需要避开“虚写与实写”的传统说法,也不宜采用“回忆与想象”的一般说法,而是从“意识流”的角度去解说作品,揭示作品的内涵。

三、联想创造

诗歌鉴赏中的联想是指由鉴赏对象(意象)所触发,在鉴赏者学问、修养、生活经验的基础上所产生的一种艺术想象。诗歌鉴赏中的想象有两个层次,一是诗歌所创造的意象在鉴赏者心中的映现;另一种想象虽然也是由鉴赏对象生发出来的,却明显地离开了原来的诗境、诗情而有了新的拓展和发挥,而且这种拓展和发挥是自觉的。我们在此所谈的“艺术想象”主要是指第二种,即创造性联想。

作为鉴赏对象的古典诗歌,语言是精炼含蓄的,诗人们借助有限的文字和凝聚着诗人情感的独特意象来表达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对人生的诠释。这样,在诗人们创造的第二自然中,就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跳跃性、虚拟性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不确定性。这些特征一方面给鉴赏者带来困难和不变,另一方面,诗人的笔墨在诗情的跃动中留下了大量的空白,这就为鉴赏者提供了进行创造性联想(再创造)的更大可能性。

作为鉴赏客体的诗歌为再创造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作为鉴赏主体的读者在鉴赏作品时,不仅要认识和反映客体的美的属性,更需要从作品中获得自我认识,通过自身生活经验的介入来确认自己的本质。所以,鉴赏主体在鉴赏活动中是能动的、富于创造性的。这种能动性和创造性主要表现在鉴赏主体在接受和再现艺术形象的时候,充分调动自我的生活经验,运用想象、联想甚至幻想来丰富、补充被鉴赏的对象;甚至从读者特殊的需要出发,在形象原有含义的基础上再创造出形象的新意,形成作品的新价值。

总之,诗歌鉴赏离不开想象和联想,它们是沟通主、客体的中介。正因为鉴赏主体在鉴赏活动中展开了联想的翅膀,才使形象的接受者转化成了形象的创造者,使物化在语言中的意象变成血肉丰富的“我”心中的意象,因此,读者在鉴赏诗歌过程中的二度创造才显得如此重要。读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们所得到的不仅仅是“站得高、看得远”的一般道理,而是体会到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读刘禹锡“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就不能只简单领会作者惆怅中达观的人生态度,而更要借助诗句本身的描写赋予它新的含义,即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的发展变化规律。读苏轼“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仅要体会部分与全部、微观与宏观、分析与综合等耐人寻味的概念,更要将其与社会现象相联系……所有这些例子无不说明,鉴赏诗歌绝不是被动直观地反映对象,读者的再创造远远超出了原诗的情境之外。鉴赏活动的客体一方具有审美价值的基质,主体一方具有能动性的基质,于是,文本不变,鉴赏者的再创造却是不断变化的。在这一动态的结构中,诗歌获得了长盛不衰的艺术魅力。

注释:

[1]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知音[M].北京:中华书局,1986:P439.

[2][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第3版:P168.

[3][清]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P968.

[4][唐]司空图.与王驾评诗书[A].张少康主编.中国历代文论精品[C].北京:时代文艺出版社,1995:P340.

[5][清]王夫之.姜斋诗话[A].张少康主编.中国历代文论精品[C].北京:时代文艺出版社,1995:P644.

[6]毛诗序[A].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新1版:P30.

[7][晋]陆机.文赋[A].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新1版:P67.

[8]王国维.人间词话·删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P34.

[9]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神思[M].北京:中华书局,1986:P248.

(苏小芸周一飞,西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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