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白发

纪云梅

母亲是在37岁那年发现第一根白发的。

那个下午，阳光暖暖浅浅地照在堂屋里。母亲拿着一方小圆镜细细密密地照着。突然，母亲很讶异地“啊”了一声。

母亲慌慌地说：“啊！我的头上居然有白头发了！”

母亲的头发一直黑而亮。年轻时是两条垂到腰际的长辫子，后来便逐渐剪短，直到齐耳短发。据说是为了做活的方便。但无论怎样，母亲对头发一直比较用心。家里再穷，发乳一直未断过。每天早上，母亲总是用水将头发微微沾湿，然后抹上廉价的发乳。母亲的头发常常是赢来一片赞誉的。又黑又亮。

然而，母亲黑而亮的头发还是开始变老，变老的标志便是开始出现白发。

那个下午，母亲的神情一直很落寞。我那时候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不知如何劝慰母亲，只记得帮她拔下了那根白发。但母亲那讶异而惊恐的“啊”声和落寞的神情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现在的母亲，白头发比黑头发多了很多。那根根白发不知从何时起就悄然变色。但母亲的神情却随着白发的越来越多而越来越平静。

那天，我回了娘家。也是在阳光下，手拿着镜子不经意地照。忽然发现我的头发堆里卧着一丝银色。我急忙扒拉着头发，将那几根头发抓起，细细捻着，里面居然有一根雪白雪白的长发！“啊！我的头上居然有白头发了！”我讶异的声音立刻吓着了身边做事的母亲。“我有白头发了！”我再次重复我的惊恐，母亲却坦然地笑了笑，帮我从头发堆里拔去了那一根长长的白头发。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37岁那年的母亲看到白发的惊恐，而现在，顶着那么多白发的母亲却镇静如山。

我的心情随之释然。我们发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心情也许永远不会是平静的。但随着那一声惊恐且讶异的“啊”声响起，我们开始学会镇静，学会成熟，学会坦然。头上出现白发委实没有什么悲哀的理由。这是昔日许多辛勤付出以及不断的错误尝试所换来的生命标志，它们应该使我们感到一种生命的庄严。

从发现第一根白发开始，我们已经步入中年。从此，有许多事物都已不易引起波澜，譬如得失，譬如忧欢，譬如面对整个社会急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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