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增长与公平
2006-11-09吴小彬
吴小彬
夏天到了,想起应该去买一双凉鞋,到商场一看,好一点的鞋竟要500多元一双,明显是开价过高嘛。正欲转身走开,售货小姐告知,付款买鞋后,商场会返你一张卡,卡上的钱与鞋的价钱差不多,也就是说一双凉鞋是打了五折销售。当然,卡是有使用期限的,你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用掉,否则作废。什么叫“从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在这里可以得到清晰的说明——商家是在用你的钱,鼓励你来多购物多消费。
不独凉鞋如此,笔者在商场走了一圈,发现家电、衣服、化妆品之类,都在用相似的手法促销,各种各样的“返券”、“打折”、“让利”活动,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了,一直延续至今。
专家指出,在这些现象的背后,是日用消费品产能和商品过剩的事实。统计数据显示,最近几个月中,消费物价指数以每月1%—2%的速度递减,出厂价也在下滑,随着公司利润增长放慢,公司的投资意愿下降。这里,我们可以来看在国内塑料制品行业占据重要位置的佛山塑料集团的一份分析报告。报告认为:“2005年以来,世界经济步入高油价时代,国际原油价格屡创新高,带动了塑料原料价格持续上扬,煤电油运供应的全面紧张导致能源、物流等费用开支的大幅提高。同时,塑料加工行业正处于前期过度投入的产能释放顶峰期,产能过剩导致产品价格恶性竞争。在国内外环境影响和产业链上下游共同挤压之下,公司生产成本节节上升,产品盈利空间遭受压缩。”
但是,普通民众的感觉却不一样。今年以来,水果、蔬菜价格一直盘踞在较高位置。眼下已经6月初了,石家庄市场上,西瓜却还卖一元一斤;西红柿一斤卖1.20元,黄瓜一斤0.90元。往年这个时节蔬菜应该是很便宜的,西红柿去年此时0.70元一斤,黄瓜的价格是每斤0.50元。笔者居住的宿舍院附近,有好几家卖水果的摊位,小贩把西瓜切开摆在那里,可买者寥寥。一块钱一斤的西瓜,吃得起的人家不多呀。
《上海证券报》一篇文章指出,2006年以来的中国经济,冷热难判,扑朔迷离。一面是“高增长、低通胀”显示的宏观形势向好,一面是原材料价格、劳动力成本上升对实体经济产生的压力无法释放;一面是包括股市房市在内的资产价格全面重估,一面是消费增长乏力内需依然不振。
新华网引用国家发改委一位专家的分析说,工作和收入的不稳定性增加、支出的不确定性增加以及消费信贷制度不健全,是造成当前居民消费意愿降低、储蓄意愿增强的三大原因。
来自中国人民银行的信息显示,截至2005年12月末,我国城乡居民储蓄存款突破14万亿元,这是去年一年内,我国城乡居民储蓄存款连续跨越的第三个万亿元大关。进入2006年,储蓄存款增速不减,2月份即突破15万亿,3月份又创历史新高,达到16万亿人民币。该行近日发布的“一季度全国城镇储户问卷调查”表明,在当前物价和利率水平下,认为“更多消费(包括借债消费)”最合算的居民人数占比为28.6%,较上季和上年同期分别降低0.9个百分点和1.8个百分点。在连续3个季度下降后,居民消费意愿一季度再创新低。
今年以来,我国经济领域内可谓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尤其以房地产价格新一轮暴涨和原材料涨价为代表的通胀态势,让人心惊。去年,中央政府为平抑房价,出台了一系列非常严厉的管制规定,特别是对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中央更是三令五申。可即使如此,从去年底开始,恰恰是在上海、北京、广州、深圳,房价出现了惊人的上涨。对全国35个大中城市房地产市场的监测显示,今年一季度上海房屋销售价格上涨最快,同比上涨了28.3%。北京去年房价年增幅达19.2%,而今年首季度的房屋价格上涨到了每平方米7000元,比去年同期增长15%。据广州本地媒体报道,继前年飙升18%、去年上浮10%之后,今年第一季度广州市中心区房价上涨14%,老城区房价突破万元大关。与此同时,受国际和国内市场的双重影响,石油、铜、铝、锌、糖等原材料的价格一路飚升,都涨到了25年来的最高点。5月23日晚上,全国大中城市的各个加油站前,无一例外地排起了等待加油的汽车长队,人们都赶在24日凌晨零点前“加最后一次便宜的油”。零点到了,许多没有加上油的车一哄而散。加油站立即调整了价格表,93号汽油从每升4.65元调至5.09元,97号汽油从每升4.96元调至5.42元。此外,国际市场铜的价格上涨,马上带动了国内空调器的价格,美的空调功率为一匹的机型,5月份比4月上涨了200元,海尔空调的同类产品最低价格也升到了1898元,这相比2004年的价位,整整高出700元。
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2005年社会蓝皮书》显示,子女教育费用、养老、住房排在居民最关心事项的前三位。近年来教育费用的持续攀升大大影响了城乡居民家庭的消费倾向。据常州市城调队的抽样资料,家庭培养一个大学生,19年共需投入基础教育费用约13.1万元,比1999年的测算增加了5.1万元。与此同时,不断上涨的房价已经超过了居民的承受能力。例如,目前在杭州、宁波和温州的市区,一套80平方米的住房价格是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7.54倍,大大超过了国际认定的发展中国家一般在4倍至6倍的标准。另有资料显示,目前我国80%以上的劳动者没有基本养老保险,85%以上的城乡居民没有医疗保险。
于是,这样一种情形就在所难免了——在孩子教育费用上涨、房价上涨、看病贵、药品价格高等诸多不利面前,在学校、医院、地产商等各路豪强的庞大阴影下,中国普通民众怎么敢随心所欲地花钱呢?怎么敢不把一点点小钱也存到银行里?任你银行实际上早已是负利率,任你还要在这负利率下收取利息税。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央党校教授周天勇的文章《高增长下潜伏的大问题》引起了各界的注意。周写道,今年第一季度GDP增长率为10.2%,继续高速挺进,但高增长中隐藏着危机,如果不做调整和改革,将形成灾难性的后果。
周天勇分析了经济高增长下极度扭曲的动力结构。他指出,我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来自于投资和出口,13亿人口的一个大国,国内消费对增长的贡献却较弱。“十五”各年,GDP增长速度分别为8.3%、9.1%、10.0%、10.1%、9.9%,推动GDP增长的三大因素中,投资和出口各年增长为13.0%、16.9%、27.7%、26.6%、25.7%和7.5%、21.8%、37.1%、35.7%、23.2%,而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各年增长为10.1%、11.8%、9.1%、13.3%、12.9%。从今年一季度的情况看,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27.7%,出口增长26.6%,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12.8%,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12.2%。不论是前几年,还是今年,消费增长率明显低于投资和出口增长,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较低。
投资推动GDP高速增长的主要来源是政府、国企和外资,高速增长的内容是劳动后续参与和劳动持续分配率很低的电站、公路、大楼、广场、煤炭和其他资本密集产品。资本密集程度高的国有、外资、特大和大型企业的投资比例大、增幅高。而出口对增长的贡献,简而言之,是依靠国外的需求来拉动本国经济的增长率。虽然相当数量的出口产品为劳动密集型,但由于国内供货商竞相压价,外资企业掌握专利、品牌、定价、销售等主动权,国内参与劳动的分配值很低,外资资本、经营和管理对出口形成的GDP的分配率很高,名义GDP增长不慢,实际国内所得GDP并不如增长所表现的多。
事态应该已经很清楚了。目前在中国,由于农村剩余劳动力过多,城镇失业人口增加,工资增长缓慢,制造业和商品过剩的局面已经出现。眼下由政府投资带动的高增长模式如不转变,必定会带来生产过剩和经济危机。今日之中国,情形多少有些类似于19世纪的英国。马克思当年认为,资本积累、集聚和集中,大工业资本生产的物品越来越多,而工人的工资上升较慢,许多人失业和就业不足,消费能力越来越弱。这样的生产过剩,肯定要导致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而我们国家的现状是,农村有大量的过剩劳动力,城镇失业严重,企业职工大量下岗,消费能力收缩。在这种情况下,资本密集程度高的特大和大型企业发展、兼并和集中加剧,资本决定的大规模的生产能力快速上升,甚至还因富余职工下岗和劳动效率提高,产出更多的物品,这必将导致更加严重的生产过剩。
今年以来中国宏观经济形势的不寻常动向,显然引起了国家最高决策层的关注。5月中旬和下旬,中央政府连续紧急发布了调控房地产市场的“国六条”及“十五条”,在去年的基础上更加细化了旨在平抑房价的各项措施。5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专门研究改革收入分配制度和规范收入分配秩序问题。当天晚上,各大媒体重点报道了这一消息。记忆中,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主题研究国民收入分配问题,这在建国以来还是不多见的。针对目前收入分配领域的问题,中央提出要理顺分配关系,完善分配制度,着力提高低收入者收入水平,扩大中等收入者比重,有效调节过高收入,取缔非法收入,缓解地区之间和部分社会成员收入分配差距扩大的趋势。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要更加注重社会公平,合理调整国民收入分配格局,加大收入分配调节力度。
中央如此重视分配领域里的问题,是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我国行业之间收入差距过大的现象,已经使“不公平”成为一种令人担忧的社会事实。这里,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步正发提供的一组数字可以为证。
首先是轻纺、建筑等领域部分行业的职工工资平均水平偏低。例如北京去年城镇单位职工平均工资为32808元,但是皮革、毛皮、纺织业、服装鞋帽制造业的职工年平均工资不及该数的30%。其次是农民工的工资增长缓慢,工资水平普遍偏低。调查显示,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农民工工资绝大多数在每月600元左右。第三便是行业间工资差距过大,垄断行业员工工资过高,增长过快。2000年最高的是交通运输、邮电通信业,其中的航空运输业21342元,2004年最高的是金融业当中的证券业50529元。而在目前,电力、电信、金融、保险、水电气供应、烟草等行业职工的平均工资是其他行业职工平均工资的2—3倍,如果再加上工资外收入和职工福利待遇上的差异,实际收入差距可能在5—10倍之间。
实践和理论都告诉我们,努力实现社会公平、公正,是构建和谐社会的治本措施。这是因为,它不但可以减少现实社会中不公平不和谐的现象,而且能使全体人民都享受到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成果。非常简单的道理是,多数普通民众的收入高了,稳定了,才能有消费能力和消费意愿。如果理应由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品,如教育、卫生和社会保障跟上了(这要求国家制定政策,抑制某些既得利益集团对民众财富的掠夺),大众当然愿意花钱提高自己的物质和文化生活水平,如此,生产过剩和商品过剩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一个真正繁荣的社会,应该是一个正义和公平的社会。正义和公平保证大多数人的政治、经济、文化利益,而繁荣正是建立在大多数人共同富裕和进步的基础上的。这样一个正义、公平和繁荣的社会,将摆脱靠政府投资拉动的经济粗放增长方式,不会再有被外国资本牵着走、严重依赖国际市场和资本的尴尬,也才会为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广阔的空间。而且,只有建立起这样的社会,经济的高速增长才会有其真正的意义与价值。
所以,笔者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认识到,公平与正义,不仅仅是政治学领域的问题,同时也是经济学的问题,并且应该是经济学追求的理想。实质上,公平在哲学、经济学等社会人文科学领域,都是一个带有终极意义的命题。在这方面,对我们很有启发意义的是法国经济学家冈纳·缪尔达尔。冈纳·缪尔达尔在考察了南亚11国的政治经济状况后明确提出,在这些国家,社会的不平等,最终使一个国家很难摆脱贫困,很难有经济的长足发展。现在的中国,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公平与正义。实现公平和正义的途径之一,便是改变目前不合理的分配方式,加大分配调节力度。分配是民生之源,分配不公必定损害民生,并最终制约和影响经济增长的方式与质量。所有发展中国家面临的困难都表明,公平和经济发展密切相关。一个国家如果不能为自己的国民寻求公平和正义,将永远不可能获得真正的、长期的发展。
不久前,第三届中国薪酬管理高层论坛在苏州举行。会议提出要促进形成“两头小、不悬殊,中间大、分层次”的新分配格局,扩大城乡居民中等收入群体比重,减小偏低收入群体比重,切实保障最低收入群体的基本生活——这无疑都是缓解社会不公、促进社会和谐的主张和策略。
(责编/孙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