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妹的爱情
2006-11-09胡帝
胡 帝
石小妹从来就不爱我。
她爱的是村东头跑运输的范老栓家的儿子,范小栓。
对此,我觉得丢份呀。我哪不好?可她笃定了似的,那颗荔枝似的心儿,被范小栓牢牢地拴住了。
我的妒意,如同三月堰里的水草一样疯长,攀着湿泥蔓延。
范小栓有什么好?
他有我高大?还是有我英俊?
百姓的双眼说不上雪亮,至少也睁着。他范小栓除了不高大不英俊外,腿还瘸着,脾气也不好,经常和人脸红脖子粗地叫劲儿。谁怕他呢?谁怕他范小栓呢?
范小栓在村口置了处堰塘圈养鱼苗。鱼苗白花花地,抱着小肚灵巧地穿梭。石小妹便闪亮了眼,黑眸衬白,仿佛看到满堰的银子似的。
后来。再后来,我看录像,看了港台一些爱情肥皂剧,我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事怨不得谁,石小妹爱上范小栓,是冲这堰银子去了。
这年头,谁还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理解了石小妹,我胸口的一瓶醋摇晃几下,也渐渐定下来。
范小栓的堰抵着防洪堤坝,和许多堰放在一起,就数他家的堰最大。鱼花花一串串地在堰里打晕,晕漾了漾,散了,淡了,像范小栓的脸。范小栓喜欢鱼,打小就喜欢。很多年前,我们在一起玩耍时,他曾用削尖的伞针做成鱼叉,将斤把重的草鱼、鲤鱼、黑鱼从水里硬生生地拽上岸来。唉唉,那是怎样激动人心的童年哪。
现在好了,范小栓有了一口堰塘,有了钱,是该有漂亮女孩往他怀里钻呢。
村口的堰塘多圈养鱼苗,买来时一碗能盛数百条。投放堰里后,它们吃着豌豆梗与饲料慢慢长大。堰塘一般一米二深浅,最深处也才一米五。鱼苗嘛,就像婴儿,总得择床喂养。长大了,才挪往大床上。
范小栓喂养鱼苗很用心,为此没少和人磨嘴巴。村里有小孩偷偷垂钓,被他呵斥好几回,还被没收了钓竿。
孩子们丢了钓竿,心里忿忿,狗日的瘸腿,咋这么狠,也没钓几条,就小心眼了。
范小栓不恼,一点也不恼。不仅不恼,而且笑。这一笑,孩子们倒生恨了,多阴冷地笑啊,多伤人自尊地笑啊,拿了我们钓竿不还,这狗日的瘸腿。
石小妹似乎瞎了眼,她看不到这些,她现在眼里进进出出的全是银子,满堰的银子。她望着范小栓的眼神,我的天,那是什么眼神,弯钩钩儿的,那是祝英台望梁山伯的眼神呀。
我心里头渗血,暗自悔叹,石小妹呀石小妹,这是何苦,怎就爱上了一个连孩子都讨厌的人?
四月,堰里的鱼苗开始吃草了。
五月,堰里偶尔漂浮上来一两条死鱼。白花花地躺在水面,天干气燥,水下缺氧呢。
六月过去了。七月时,长江突然水危。水啮着防洪堤坝,蹭着江岸往东走。
村里人都慌了,慌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慌得不知道别人姓啥了。多少年了?甲午年才见过这么大的水呀。他们夜晚睡不安稳,手里拽着木梯,随时准备攀上屋顶。
老人们虽已老迈,却对生命依然敬畏,他们睁着浑浊的双眼,惊恐地盯着堤坝,仿佛堤坝后面藏了野兽。
让我欣慰的是,范小栓也急了。他连夜蹲在堤坝上,一边观望洪水,一边观望堰塘。他焦灼地走来走去,最后他把烟掐灭了。他对一同观望的人们倡议,鱼得尽快转往凤凰山的天池呐。大伙潮着眼望他。
范小栓猴着嗓子,大声说,娘娘眼儿泪汪汪,别软了手足,我范家堰塘最后挪窝。
说干就干。范老栓的运输车派上了用场。
鱼嗝着氧,冒着泡从堰里蹿进天池。
八月未到,水就无情地漫过了堤坝,像刷子一样,将村庄顷刻间刷成了坪地。范小栓堰里的鱼也纷纷回了娘家。
我是后来才知道这消息的。
开始我不信,谁说我都不信,后来石小妹也这样说,我才信了。
石小妹说这话时,话甜得腻了,眼里却依然有银子闪烁,我暗暗称奇。。
水退出堤坝,我才回到村里。我特意去看了范小栓家的堰,它像一个硕大的蜂窝煤,伤痕累累地盘在堤坝下。洪水来时,它首当其冲。
石小妹的婚礼很隆重,范小栓牵着她嫩白的手,迷醉了双眼朝四方宾朋,举杯、散烟。
我也去了。我听到村里许多人都在说这事呢。
他们说,少了谁的不是少呀,这娘养的小栓子,心胸大哩,有板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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