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路的平常人
2006-11-03蒋山青
蒋山青
没开车,坐地铁到陕西南路站,出来是淮海中路。每想起小辰光,父亲星期天带我逛街,每走十步就会碰到熟人,又要叫叔叫阿姨伯伯的,盖因我父亲最早的工作就是淮海路华诚药房的,后来调去卢湾区百货批发公司,当年这一条淮海路还没有巴黎婚纱、巴黎春天、百盛之类,有的是长春食品、蝶来照相馆这些店,更多是小百货商场和商摊,而这些店家的货都要从卢百批进,故而我父亲等于认识这条街所有的小商贩,可是走几步就要叫人我总觉得烦。
当年我父亲住在华诚药房楼上,我小的时候总是趴在窗台看淮海路街景,对面是旧货商店,左侧面是妇女用品商店,父亲老喜欢钻进旧货商店淘宝,而母亲也是进了妇女用品商店半天不出来。有轨电车当,当,当,整晚就这么敲着。那时候的上海虽然已解放了近二十年,但还是洋味十足的。
我五岁时在淮海中路家的窗台上趴着看街景,父亲出门买菜,千叮嘱万关照不要出去。当时,我在家呆不住,以为父亲去姑妈家了,自认为认得路就拿了一个麻球跑了出去,结果过了西藏路就不认得了。路上两位五十多岁老太太发现这么一个小孩在路上走,就喊来民警带去派出所,记得派出所是一条弄堂进去,许多人围观,那搀着我手的民警说:“你们是不是想吃他手里的麻球啊?不是就回去!”
民警还让弄口卖冰棍的小伙子给我一支赤豆棒冰,到处打电话联系我家里人。一直到下午四点钟,父亲骑着自行车,一脸的焦虑,来接我回去。我倒是一点都没惊慌。
我六岁左右有一次回家,大约已是晚上十点钟了,后门拍门,前面叫窗都不灵,我家住的是三楼,睡着了听不见,那时的人都早睡,而且没有电话,我一人靠在四明里弄口,傻呆着,夜很深了,且有点凉,对面弄口两位三十几岁戴眼镜的人在聊天,也是瘦瘦长长的标准的上海男人样子。等了好久,我父亲才下来接我上去。到楼上我从窗口望对面,那两人还在聊着。
今日当然有轨电车拆去几十年了,那两位弄口聊天的上海眼镜也都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我一直在想这个镜头,他们的人生大概就是在弄口聊天中度过的,这也是没去打仗、没去争权夺权、没去抗洪抢险而平安活到老的一种悠闲的人。
我们常常在地铁拥挤的人群中找到最平凡最坦然的感觉。如果是高官是巨富或名流,他们一般自己有车接送,而在车厢里挤的是学生、打工者、老人和白领,这是最最真实的人生,不要不甘心做平常人,平常人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