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名+名联合短语内部语序的制约因素
2006-10-21庞晓栋
对于联合短语,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主编的《现代汉语》中称“几个成分并列在一起,地位平等,不分轻重主次,这样形成的词组叫联合结构”;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中对联合短语的定义是“由两个或更多的部分组成,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有的是并列的,有的是选择的”;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中认为联合短语是“有语法地位平等的两个或几个部分组成,其间是联合关系,可细分为并列、顺承、递进、选择关系。一般是同词性的词语相连,整体功能同部分的功能一致。”
我们今天只讨论联合短语中名+名+……名的情况。依据定义,名+名的联合短语内部各项在意义上是对等的,结构上是平行的,各并列项之间的语序是不重要的,可以是任意的。如:
(1)文具盒里有钢笔、小刀、直尺和橡皮。
(2)母亲砸开祖母的箱子,摸出鸡蛋、红枣、冰糖,还有一棵存放多年的老山参。
例⑴中“钢笔、小刀、直尺和橡皮”,例⑵中“鸡蛋、红枣、冰糖”,各并列项都是可以任意互换位置的,不管怎样换,对整个句子来说,意义不变,而且语义关系也无主次之分。
但是在实际运用中,人们使用的联合短语一般只有一种固定的语序,如:
(3)锅碗瓢盆
(4)东西南北
具体选择哪一种,这就值得讨论了。
汉语语序指在话语中各个语言单位的互相结合的次序,亦即各个语言单位排列在言语链条上的次序。众所周知,汉语语序是一个多种功能复合体,我们在组织排列词语的时候,按照语义、语用、句法表达的需要,按照美学表达的需要及组织话语的需要把词语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起来。因此,语序的安排必须受到上述诸多方面的影响。
一、决定语序的语义、语用因素
(一)决定语序的语义因素
1.语义特征对语序的影响
词的意义与词在序列中的分布有着密切的关系。莱昂斯曾经指出:“词的意义和它们的分布之间存在一种内在联系。”这不但表现在不同词汇意义的词及同一个词的不同义项具有特定的分布环境、搭配对象上,也表现在具有某些共同语义特征的某一类词在分布环境上具有某些共同的特征上。名词具有生命度、意识度、控制度、辖域等语义特征,这些语义特征对语序的影响包括以下规则:
Ⅰ.生命度高的名词﹥生命度低的名词
生命度(生命义)是名词的基本属性之一。生命度是从生物学的角度对事物的分类,借用到语义学领域,指的是指称生命体名词的语义或语法特征。名词的生命度等级序列可以表述为:指人专有名词﹥指人普通名词﹥其他有生名词﹥无生名词。例如:
(5)她匆匆把孩子和行李搬上车,当然没忘了那支大枪。
“孩子”属于指人普通名词,“行李”属于无生名词,所以在语序的排列上,应该是“孩子在前”。
Ⅱ.控制度大的名词﹥控制度小的名词
控制度是一个经济术语,现在拿来表示名词语义的支配力度。控制度大小与生命度的强弱有直接关系,生命度强的名词控制度就大。在同一名词类型中,控制度与名词所蕴涵意义的支配力度有关。于是厂长这个名词的控制度﹥工人的控制度。例如:
(6)就像第一天晚上一样,一道白光寻找白布,飞蛾和猛虫在光柱中莽撞飞行,白布战士它们的巨大身影,士兵和百姓惊叹。
“士兵和百姓”中,士兵属于吃皇粮的,百姓是受制于士兵的,所以先说士兵。
2.时序原则
成分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先出现的﹥后出现的
这里的时序原则放在认知里面谈,故不赘述。
(二)决定语序的语用因素
在语用学看来,话语焦点过程中并不是任何一个语言单位都具有信息性,只有那些为共同的背景增添了信息的语言单位才具有信息性,因为人们听话总是希望听到新的信息,新的信息才是焦点的中心,称为“焦点信息”。在语言应用中,人们习惯于按由旧到新的顺序来安排信息,信息焦点通常排在句末或句子的后半部分。在联合短语中,新信息按规则应排在联合各项的最末。
在汉语中在制约联合短语之间各项之间语序的因素主要包括以下几个原则:
1.信息结构成分的配位:已知信息﹥未知信息,例如:
(7)你今天和谁去北京?
我和爸爸一起去。
已知信息“我”排列在前,未知信息“爸爸”排在后。
⒉焦点成分的配位:焦点置于凸显位原则,例如:
(8)青青干什么去了?
青青、燕燕一起去少年宫学画画了。
“青青”是话语突出强调的对象。
⒊此外和语用有关的因素还包括:语境,上下文的语境。为了上下文的连贯一致,语序的安排需要遵守对应原则。例如:
(9)袍子和帽子都用白绸子制成,光滑明亮,摸上去令指头肚儿愉快。
“袍子和帽子”之所以先说袍子是因为了照应上一句话“他送来了一件白色的袍子,一顶白色的帽子。”
二、决定语序的其他因素
关于决定联合短语内部语序的因素,除了语义、语用的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因素,下面将逐一说明。
⒈决定语序的语音因素
语言的物质外壳是语音,语序理应是语言单位的声音的次序。语序受到语音的影响和制约是顺理成章的事。并列成分往往以音节长短为序,音节长的排在后面,音节少的﹥音节多的,将音节多的词语放在最后的位置,以求稳重。
(10)“枪炮声、口号声、大渡河的流水声”。
(11)杜宝船夺过信和证明,嗤,嗤,嗤,全给撕成条条,然后抬手一扬,说:“逃兵永远是逃兵。”
⒉决定语序的修辞因素
为了和谐音节,为了合仄押韵从而影响了语序。例如:
⑿小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和青菜。
在诗歌或者儿歌中,语序的排列要考虑合仄和押韵,以求韵律美。在儿歌“小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和青菜”中,为了押“ai”这个韵而选择后说“青菜(qingcai)。
⒊决定语序的社会文化因素
语言结构规则是思维的成果,一种语言的结构特点和使用这种语言的人的思维方式的特点密不可分,而使用某种语言的人的思维方式的特点又是这种语言所植根的社会文化长期积淀的结果。就汉语语序来说,从下面几个方面可以看到汉文化对汉语结构的深刻影响。
Ⅰ.重视等级关系的思维定势与词语的排列顺序
名词性的联合短语各项之间的语序除了受音节语言结构因素的制约外,也受到汉文化因素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则是重要性强的成分前置原则:
重要性成分前置原则和中国传统思维中重视等级关系的思维定势有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宗族家庭中由于辈分观念的高下形成了不同的等级关系,在社会中则根据地位的高低区分贵贱尊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排列顺序正是这种等级观念的最好诠释。正是这种上下长幼有序的等级区别形成了中国人判断重要与否的价值标准。在汉文化的传统观念中,职位高的人、辈分高的人、男性更重要,因此反映在汉语并列结构中,即是重要的排在前,不重要的排在后。
(13)去年夏季房屋漏雨,在这张油画上留下了一团团焦黄的水渍;圣母和圣子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木呆的表情。
(14)就像第一天晚上一样,一道白光寻找白布,飞蛾和猛虫在光柱中莽撞飞行,白布展示它们的巨大身影,士兵和百姓惊叹。在后。
(15)司马库说:“新郎新娘要喝出点花样来,喝个交杯酒。”
在例(13)中,依据尊老的习惯把“圣母”排列在前;例(14)按照职位的高低来安排语序;例(15)中,“新郎新娘”的排列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男尊女卑的思想。
Ⅱ.重视自我
(16)我和司马粮紧紧搂在一起,我感到他的心脏紧贴着我肋骨,像发烧的麻雀一样急速跳动。
(17)母亲忧虑地看着她,说:“明天,你和招弟,把小骡子牵到骡马市上去卖了吧。”
⒋决定语序的认知因素
近年来新兴的认知语言学从认知心理考察语序形成的理据,取得了一些成果。戴浩一对认知心理学家和哲学家所持的“人类感知时空的基本手法来自与外界相互作用中的人体构造”的观点表示认同。这种基本手法在语序上的具体体现是语序结构直接反映现实结构,即语序结构是临摹现实结构的结果,由此而形成自然语序,亦即常规语序。语法象征着人类在身体构造和动作的约束下 体验和感知的现实,而“汉语是一种‘绘画式的语言”,汉语语序按时间顺序排列是“处于临摹的最好例证”,而“汉语比我知道的其他许多语言更一贯地使用这种临摹手法”。不难理解,对以时间和空间为存在的前提条件的人类来说,人类在身体构造和动作的约束下所体验的感知现实的最具体和最直接的莫过于时间和空间。这种体现和感知在汉语语序上的反映是明显的。
Ⅰ.时间顺序
(18)上官家的七个女儿——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被一股谈谈的香气吸引着,从她们栖身的东厢房里钻出来,齐集在上官鲁氏的窗前。
上例中的“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的排列是按着她们出生的先后来排列的。
Ⅱ.空间顺序
(19)这一路从沈阳、北京、上海直到深圳,一路南下签了不少定单。
(20)我突然眼前一黑,天空、大地瞬间都消失了。
“沈阳、北京、上海,到深圳”是按照地理位置由北至南地表述的,一口气罗列出来,将他的工作能力表达得淋漓尽致。很显然,此例的联合短语的结构顺序是不能改动的,否则,表达混乱无章,会造成读者认知上的错觉。例⒇的表述顺序是从上到下,空间转移线路明显,有利于行文表达的清楚明白。
然而一切的感知主要靠人类的感觉器官来实现。我们的感觉器官主要有五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 和躯体觉。如果说,汉语语序是对客观现实的一种临摹的话,那么,这种临摹必须通过这五类感觉来完成。因此,作为进入人脑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信息的来源的视觉,对汉语语序的形成起着重要作用。视觉影响着事物在大脑中的排列次序。。
Ⅲ.先整体后部分
(21)我来自于中国的台湾台北。
(22)我的各个身体器官都坏死了。
通过视觉,大脑首先感知到的是整体,然后才是部分,所以在语序的安排上理应先说整体“台湾”,后说部分“台北”。
Ⅴ重要﹥不重要的
从人的认知经验上讲,对事物的认知有轻重缓急之分,而重要的事物会在头脑中留下较深的印象。当提到一系列相关的语言条件时,首先提取的会是这些印象深刻的语言材料,例如:
(24)最小的上官求弟,大声哭叫着,挪动着两条被跳蚤和蚊虫叮得斑斑点点的小腿,笨拙地向屋子里跑去。
(25)现在,这条铁路归日本人管辖,运走我们的煤炭棉花,运来也是最终要用到我们头上的枪枝弹药。
例中(24)的“跳蚤和蚊虫”都是叮人的虫类,但是在人类的意识中,跳蚤是最厉害的,对人的伤害最重,处于主要地位;而其他蚊虫是处于次要地位的。例(25)中的“煤炭棉花”中,煤炭的价值要高于棉花,因为它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Ⅵ 较熟悉的﹥较不熟悉的
“范畴化”可说是人类高级认知活动中最基本的一种,它指的是人类在歧异的现实中看到相似性,并据以将可分辨的不同事物处理为相同的,由此对世界万物进行分类,进而形成概念的过程和能力。进而,我们可以将范畴看作一个“容器”,符合条件的就在“容器”之内,不符合条件的就在“容器”之外,但还是有一些概念范畴无法用经典的范畴化理论去解释,这就需要改变原来的理论。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便提出了“家族相似性”理论。每个家族中都有一个典型的代表,称为“原型”,这个“原型”是人们对一个具体类的认知过程,首先接触到或者说是接触较多的类的代表,也就越熟悉。在人们表达语言的过程中,与“原型”有较多共同点的成员排列也越靠近“原型”。
(26)水果店卖的东西真多:苹果、梨、菠萝、甘蔗、芒果、椰子。
(27)参加这个小说年会的作家可真多:贾平凹、莫言、格非、李锐、阎连科等。
例(26)中人们谈到水果,首先想到的是“苹果、梨”这一类经常食用的水果,它们也最符合水果的定义:“可以吃的含水分较多的植物果实的统称”。而之后的“菠萝、甘蔗、芒果、椰子”距离“原型”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被不熟悉,尤其是北方的人们。例(27)列举的作家,“贾平凹、莫言”是大家最熟悉,不管是否读过他们的作品;而后的“格非、李锐、阎连科”就稍稍差了点。
以上制约联合短语语序的因素,我们可以进一步分为语言内的因素和语言外的因素两大类。语义因素、语用因素、语音因素是语言内的因素,认知因素和文化因素是语言外因素。语言外的认知原则是一种深层次的宏观原则,是语言内各种原则的基础,因此,我们认为语言内的一些具体原则和语言外的认知原则应该看作两个不同的层面。但是在影响制约汉语的语序时是共同在起作用,相互影响,相互制约。所以我们在考虑联合短语的语序是一定要全面把握,整体理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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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刘鑫民.现代汉语句子生成问题研究[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庞晓栋,辽宁渤海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