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汉民族动物词语的文化附加义
2006-05-27周翠英
一、由“低下你的狗头”引发的联想
文革期间,有红卫兵批判一个英国人,激动之时说:“低下你的狗头!(Lower your dog head!)”英国人不解,答道:“My dog isnt with me.”(我的狗不在这儿。)
现在,我们读来不觉会感到好笑。显然,这种“中国式英语”让隶属于不同文化的英国人很难理解它的真正内涵。出现这种交际冲突的原因在于:汉语中的“狗”这个词指一种“哺乳动物,种类很多,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毛有黄、白、黑等颜色。是一种家畜,有的可以训练成警犬,有的用来帮助打猎、牧羊等,也叫犬。”(见《现代汉语词典》)同时,中国人又赋予“狗”一词“卑贱”“恶劣”“可恶”“没良心”等文化色彩。在汉民族的文化中,“狗”通常被看作贱物,是人们鄙视、咒骂的对象,与“狗”有关的词语、俗语多含贬义,如“走狗”“狗东西”“狗腿子”“狗仗人势”“狼心狗肺”“狗急跳墙”“狗眼看人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等。但是在英美文化中,人们对狗毫无贬低之意,他们把狗视为人之良友,对其宠爱有加。因此,英国人常说“Love me ,love my dog(爱我,就要爱我的狗)”,意为“爱屋及乌”。把人和“狗”相提并论,这在汉民族文化中是断然行不通的。还有,欧美人爱狗如爱子,一位英国人曾自豪地说到:“I have got two dogs and two sons!(我有两条狗、两个儿子!) ”中国人也有“犬子”之说,但那是自谦之词。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当英国人听到“低下你的狗头”时的反应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如“龙”,在汉民族文化中,人们赋予龙神性,把其视为图腾,顶礼膜拜。龙成了造福万物的神物,成了中华民族的吉祥物和精神象征。汉民族素以“龙的传人”“龙的子孙”自称。汉语中,龙象征“吉祥”“权势”“高贵”“有朝气”。因此与龙有关的成语多被赋予美好的形象,如:“龙飞凤舞”“龙凤呈祥”“龙马精神”“龙腾虎跃”“生龙活虎”“卧龙藏虎”等。而在西方人看来,龙却是邪恶的象征。他们认为龙是凶残肆虐的怪物。在英语中,把一个女人叫做“dragon(龙)”,意思是她很凶狠、令人讨厌。如:“She is a real dragon!(她是凶狠的母夜叉!)”
这些动物词,在不同民族的不同语言中所指客观动物对象基本相同,但是人们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和语言实践中将其人性化。它们已经走出了纯动物世界的圈子,不再是单纯地、死板地指称某一动物,而是进入了人们的精神情感世界。很多动物词已负载了人们强烈的感情色彩和评价色彩。但是由于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与自己密切联系的动物就可能产生不同的联想,而赋予相同的动物词语以褒贬截然相反的附加意义。因此,当这些动物词以一定的情感色彩和评价色彩进入中华民族的文化圈时,这些词语便带上了独特的汉民族的文化附加义。据廖光荣先生的统计分析,汉语中有文化附加义的动物词有105个,占动物词数量的16.16%。由此可见,汉语中动物词文化附加义本身已构成了汉语言文化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故而对这种文化附加义进行探讨也是很有意义的。
二、动物词文化附加义的产生及性质
如果说“词语的文化附加义是指一个词指称实物的同时所蕴含的特定民族文化信息。”那么,汉民族动物词的文化附加义便是指:一个动物词在特定的语境中指称实物(主要是人)时所蕴含的反映汉民族特定的民族心理、风俗习惯、审美情趣、思维方式、心理态势等的文化信息。比如:
A.宝钗笑道:“不用问,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借狗嘴的肮脏比喻坏人嘴里说不出好话)
B.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借牛的倔强比喻人的犟脾气)
由此可见,我们在特定语境中使用特定的动物词,便能使所要表达的形象更加生动。这不仅跟动物本身的自然属性有关,更重要的是同汉民族文化打在动物词身上的文化烙印有关。也就是说,动物词通过“附加义”这一链条同动物文化彼此之间发生了关系,从而传达出特定的民族文化信息。
1.动物词文化附加义的产生
动物词文化附加义的产生,多数是基于人们对动物词所指称动物的生活习性、自然属性等的主观认识。如人们祝寿时常送“松鹤寿”或“松鹤延年”等寿词,这是“长寿”的文化附加义赋予“鹤”的结果。正因如此,中国有些父母给自己的孩子起名为“鹤年”“鹤龄”。“鹤”在中国历来被人们视为神仙的坐骑之鸟,所以又称“仙鹤”,神仙长生不老,鹤亦然,故此人们赋予鹤以“长寿”的附加义。“狐狸”“黄鼠狼”的“狡猾多疑”的文化附加义,是由于人们在长期的生产活动中认识到这两个词所指称动物的“狡猾多疑”的特性而赋予的。对于“老鼠”而言,“鼠辈”“胆小如鼠”“鼠目寸光”“抱头鼠窜”“投鼠忌器”“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等无一不折射出老鼠的“胆小”与“卑微”。还有“喜鹊”代表“吉祥”,“鸽子”代表“和平”,“乌鸦”代表“晦气”,“驴子”代表“愚蠢”以及“牛”代表“勤恳踏实”,“猴”代表“机灵”等,无一不是汉民族文化赋予动物词的文化附加义。
2.动物词文化附加义的性质
(1)约定俗成性
“词语的文化附加义是指一个词指称实物的同时所蕴含的特定民族文化信息。”由此,我们就可窥见到词语的文化附加义必须和一定的民族、一定的文化相联系,它是特定的、社会约定的,是集体的、普遍的而不是个人的。而动物词是这些词语里典型的一种,大多打上了烙印,蕴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汉语中动物词的文化附加义是汉族人民心理上形成的一种约定:如以“鸳鸯”象征“忠贞的爱情和恩爱的夫妻”,以“鸿鹄”象征“志向远大者”,以“狮”象征“勇猛者”,以“春蚕”象征“无私奉献者”,以“蜜蜂”象征“辛勤劳动者”等。提到一个动物词,人们首先想到其所指,紧接着就联想到依托其上的主观感情色彩和评价意义。
动物词语的文化附加义,有许多是临时比喻却被社会约定俗成,最后以一个独立的义项与动物词语的其他义项融为一体的。如:《现代汉语词典》中,熊、虎、猴等动物词的文化附加义都已取得了独立的义项资格。
【熊】懦弱;没有能力:你也真~,一上阵就败了下来。
【虎】比喻勇猛威武:~将︱~~有生气
【猴】乖巧;机灵(多指孩子):这孩子多~啊!
(2)时代性
随着历史的演进、时代的变迁,某些动物词语的文化附加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因民族文化等因素的影响而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体现了一定的时代性。如:“龟”, 《诗经·小雅·小晏》中有“我龟既厌,不告我犹。”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的灵龟已厌倦,不为我把吉验凶。”此句证明,“龟”是占卜用的,被视为神物,不得亵渎,因而有“神龟”、“灵龟”之说。在中古时代,“龟”还曾是“长寿”的象征,因此古人说“年龄”为“龟龄”,起名字为“龟年”。三国时的曹操就作过《龟虽寿》的辞赋。在宋代,用“龟”来比喻 “胆小怕事的人”,如“缩头乌龟”。只是到了明清时代,“龟”才成了“妻子不贞的男子”的代称。而到今天,“缩头乌龟”“龟儿子”“乌龟王八蛋”则成了骂人的脏话,是对人的极端不尊敬,极具侮辱性。
(3)二重性
由于一种动物有不止一个方面的特征和习性,人们据此就会产生不同的联想,赋予同一动物词语以不同的含义和象征。因而同一动物词往往会有好几种文化附加义。如:“牛”有“吃苦耐劳”(俯首甘为孺子牛)、“愚笨”(对牛弹琴)、“固执、倔强”(牛脾气)等文化附加义;“龙”有“威严”(龙颜)、“智慧”(龙的传人)、“力量”(生龙活虎)、“险恶”(龙潭虎穴)、“虚空”(屠龙之技)等几种文化附加义;“熊”有“健壮”(虎背熊腰)、“笨拙”(熊瞎子掰苞米)、“窝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等几种文化附加义,有时还被用来骂人,如“熊样”“熊脸”。
(4)形象性
由于动物词打上了汉民族文化的烙印,因此,当他一旦进入语言交际,动物词的文化附加义就会以形象性凸现出来。如“××被老板炒了鱿鱼。”“炒鱿鱼”就是“被解雇”的非常形象的说法:人被解雇时,卷铺盖走人的样子就像在油锅里一炒就卷起来的鱿鱼,非常生动形象。又如:“××是一只乌龟”,在汉语中是讥讽“妻子有外遇的丈夫”。在中国,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是极大的侮辱,不管此事落到哪个男人的头上,大家都会觉得他活得很窝囊,缩头缩尾的,就像乌龟受到惊吓时把头缩进壳里一样,同样是非常形象,具有很强的表现力。
动物词语的文化附加义,形成了汉民族丰富而独特的动物文化,反映了汉民族的社会历史文化进程。掌握并运用好富含文化义的动物词语,无论是对倡导我们的民族文化、掌握并运用好我们的语言,还是对于进行对外汉语教学,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的。
(周翠英,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