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紫罗兰假花
2006-05-14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在我的儿童和少年时代,紫罗兰是备受欢迎的香型。就以我的母亲来说,她丝毫不是衣着讲究的人,可是在她的柜橱底却有一瓶这种香型的廉价香水,直到今天我还能从遥远的年代闻到它的芬芳。
在天堂花园附近的转弯角上,从前是S·K·切希耶游乐场。
游乐场夏天作什么用我不清楚。无疑有人来此打网球。可是在冬季,那里曾是宽广的滑冰场,光顾的人很多。我有时跳上栅栏,很有兴致地望着那些欢叫着不断移动同时又始终以同一方式忙乱的人群。他们仿佛一味无意义地,然而却是满怀喜悦地在冰场上绕着圈子,弯弯曲曲地交错穿行,将自己的欢乐和无忧无虑的时光在冰面上作几秒钟的记录。我很喜欢这个画面,可是从未产生过投身到这一喧闹的人群中去的愿望。
直到突然有一天。在冰场门口我瞥见了邻楼的一个姑娘。很久以来我一直注意着这个姑娘。在街上我常回头看她。她住的楼面比我们的低一层,有过很多次我站在阳台上等候她的红蝴蝶结。见到她时,我对她笑笑,这便是一切。
在遍地积雪的喧闹声中,她消失在冰场的大门里。我站在栅栏旁举目寻找。终于看见她了,那样优美地在冰上回旋。我马上下了决心。我央求妈妈买冰鞋,她很乐意地上附近一家铁器店,花了几个六角币给我买了一双拴带儿的冰刀。那是普通的便宜货。她认为我初学滑冰,用用这也可以了。我把冰刀挂在书包带上往肩上一搭,径直就上滑冰场了。当然不是上所有同学都去的切希耶游乐场。在同学面前我觉得无所谓,怕的是遇上邻楼那个小姑娘。我生平还从没有穿过冰鞋,在她面前我的模样会多么可怜!
在今天的萨瓦林花园,从前开设过一家避暑餐厅。它的房宇中间有一块赏心悦目的空地,周围种着栗子树。每到冬季,这里便是溜冰场。去的人少得多,场地也不很大。我的同学们肯定谁也不去。因此我选中了这个地方。
一上冰场我便狼狈不堪。我穿着冰鞋刚站起来就摔倒了。怎么努力也不行。我甚至尝试着抓住栏杆,可是两脚一个劲儿地打滑,身体随着又倒了下去。经过约摸两小时的艰苦奋斗,我勉强能稍稍走几步,当然每次都以令人难堪的摔跤告终。要不是我眼前有一张姑娘的脸庞——嵌在栗色卷发中,发上系了蝴蝶结——我会把倒霉的冰刀搭到肩上,沮丧地回家去了。可是姑娘的眼睛鞭策着我的脆弱、动摇的意志。
我这副无能为力的窘困样儿被一位站在溜冰场栏杆外面的夫人注意到了。她举止文雅,很有魅力,毫无疑问是一位母亲。她的孩子,一个年纪同我相仿的小男孩,就在冰场上。这孩子压根儿不会花样滑冰,他也是初学,可是已能站得相当稳当,正绕着冰场有点儿犹犹豫豫地滑着。每当他回到母亲跟前,美丽的夫人便从她那只深深的手袋子里掏出一块夹心巧克力塞进他的嘴巴。看得出来,这完全是出于喜悦,因为他有了进步。她的手袋子上装饰着一大束紫罗兰假花。
我在她近旁胆怯地摇摇晃晃试着步子,而每次快到她面前时,总是无例外地仰天摔倒,刺溜一下直滚到她的脚边。这确实有点儿丢脸。这样反复摔了约摸五次之后,她显然觉得我很可怜,便扶我站起来,然后走进溜冰场,一手牢牢地抓住我的胳膊,领着我滑。虽然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她是那样的慈爱,用那样和蔼的口吻同我说话,我便欣然听命于她的亲切引领了。有几次我脚下打滑,身子又要摔倒,可是她稳稳地扶住了我,摔也只是脸扑在她那只手袋上的一大束紫罗兰假花上而已。大约半小时后,她松开手让我独自试试,自己站在一旁。我摔倒的次数少多了,最后居然绕着溜冰场蛮不错地滑了一整圈,这对我来说不啻是个奇迹。虽然我的动作战战兢兢,滑得很慢,但毕竟绕了整整一圈,在冰上也多少算是站稳了。当我回到那只装饰着紫罗兰的手袋子面前时,两根温柔的女性手指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夹心巧克力。那天我吃到了好几块。最后一块塞给我时,她用温暖甜蜜的手掌在我的嘴巴上轻轻按了一下。这是说再见了。她带着儿子离开冰场,我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们。
第二天我又来到这个溜冰场。虽然没有再见到装饰着紫罗兰的手袋子,但是溜冰我已多少学会了一些,第三天我便壮着胆子上切希耶游乐场了。可是由于那个手掌和那束紫罗兰,我渐渐把头发上的红蝴蝶结淡忘了,到后来便完全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
(柳玉青摘自《世界美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