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点和大块头
2006-05-14丁方
丁 方
他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立在那儿快有两米高,他的肩膀几乎和我的餐桌一样宽。头发披到肩上,一脸的胡须,差不多遮住了半张脸,粗壮的胳膊和结实的胸脯上都是文身。穿着一条满是油污的牛仔裤和一件缺了袖子的牛仔夹克。脚上穿的靴子上坠着链子,叮当作响,钥匙链则悬挂在腰间宽大的皮带上。他把一只像装比萨饼的盘子一样大的手掌伸了过来,里面躺着一只畸形的小猫。“医生,快看看,这个小不点怎么啦?”他说话粗声粗气。
经过检查,我断定这只小猫是先天性缺陷。小不点的脊骨从来没有生长愈合过,后腿瘫痪了。我觉得对其来说,任何手术、药物或者祈祷,都毫无帮助。
我惟一能告诉这个可怕的大块头的事情就是:他的小朋友快要死了。我对大块头将要作出的反应怀有一丝紧张。身为一个坏消息的传递者,是从来不会感到高兴的,但是面对眼前站着的这个长相粗野的家伙,我根本预料不到将要发生什么。
我尽可能得体地来解释小不点的问题,告诉他等待小不点的将是一个慢性的、必然的死亡。在等待他作出反应的时候,我努力地支撑着自己。
但是大块头只是用长发后面藏着的眼睛看着我,悲伤地说:“我们必须要结束它的生命了,是吗?医生。”我同意了他的观点。是的,所能帮助小不点的最好方法就是给它打上一针,让它结束自己充满痛苦的可怜的生命。于是,就在小不点主人的手里,我们终止了它的痛苦。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这个长得像橡树一样高大的男子汉,站在那里,手里捧着小不点,竟然任凭泪水顺着自己的胡子流了下来。他没有为自己的哭泣表示歉意,而是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哽咽,说了句“谢谢,医生”,便带着他的小朋友的尸体离开了。
虽然结束一个患者的生命从不会令人感到愉快,但是我和我的助手都认为,能够停止一个患病小猫的痛苦还是应该值得欣慰的。几个星期过去了,这件事就这样慢慢地被我淡忘了。
忽然一天,那个大块头车手又在我的诊所出现了。就像上次我描述过的一样,情况显得不太妙。大块头穿着同样的衣服,装比萨饼盘一样大的手里捧着另外一只小猫。然而这次,我非常放心地检查了一下“小不点二号”,发现它是绝对的、非常的、惊人的健康。我为“小不点二号”接种了疫苗,检查它有没有寄生虫,并同它看似很凶的主人讨论了现在如何照料小不点以及将来的需求等问题。很明显,“橡树先生”有着一颗和他的块头很相匹配的好心肠。
现在,我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而实际上就像是壁橱里的棉花糖。事实上,在公路上,每当我看见一群看似面目可怕的车手咆哮着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都会扬起脖子,努力去找寻:某只小猫从车里探出脑袋,或者从车手穿着的黑色皮夹克里向外张望。
(梓洋摘自《环球时报》2006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