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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戏的阴阳之辩

2006-05-14

中国新闻周刊 2006年16期
关键词:葬花红楼梅兰芳

作为国粹的京剧,是一种符号化了的文化,但是,京剧和《红楼》总是“人不托戏,戏不托人”,当年鲁迅就曾“刻薄”过梅兰芳在《黛玉葬花》中的扮相,“万料不到黛玉的眼睛如此之凸,嘴唇如此之厚的。我以为她该是一副瘦削的痨病脸,现在才知道她有些福相,也像一个麻姑。”(梅兰芳演过《麻姑献寿》)虽说鲁迅虽与梅兰芳有过节儿,但是,到以男旦著称的京剧里去寻“千红同杯”“万艳一窟”的大观园,的确难。

阳刚若京剧,带着宫廷艺术、京兆艺术和名士艺术的味道,它能充分表现苍凉的历史感、兴亡之叹,因此连京剧里的女人也唱豪迈,“抖银枪,出雄关,跨战马,踏狼烟”,刚烈的尤三姐比黛玉更受京剧名角青昧。

陰柔如越剧,连男人都被女性演绎。在全国三百多个剧种中,全部由女演员演出的,唯独越剧一种,这个“唯一”,就有新颖别致的审美效应。套用鲁迅谈京剧男旦的一句话:在男人看来是女人演,在女人看来是演男人。在当下中性泛滥的时代,“女小生”这种男女共体引发的欣赏心理,受欢迎自不必讳言。现在在网上,超女版《红楼梦》正流行,不用说,宝玉就是李宇春。

女人演男人,是一种独特女性视角,是女人眼里的男人性情。如唐伯虎被才丁了一巴掌后那百感交集的表情;如张生转身的一跪和那一行清泪;如夏韵泼洒了百年红后荆轲的欲近又止,欲诉不能;又如孔乙己的那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茅威涛的表演凭着这些发自内心的细小的动作,细微表情,打动人心——若男人来演,定拿捏不了这么微妙。

越剧的观众也以女性为主,余秋雨说它“题材上重情感少哲理,在情感中又特别偏重悲情,在悲情中又特别偏重悲怨,在悲怨中又特别擅长表现少男少女的恋爱坎坷。”越剧总离不了“才子佳人”,更离不了行云流水的抒情。顾城评《红楼梦》,说其中“干净”的女子性是最重要、最漂亮、最有价值的。而“女子性”。正是越剧的强项。

京剧的舞台,一桌两霓,天地万物都在其间;京剧的装扮,分行当,不分年代,对京剧来说,《红楼》太年轻。

如梅兰芳所述,“前清光绪年间,陈予芳扮黛玉,他的扮相是梳大头穿帔,每逢黛玉出场,台下往往哄笑。内行看了这种情形,对于排红楼戏便有了成心。”人们心中的杨贵妃可以浓妆,但是黛玉绝对不行。

有红楼就得有大观园,梅兰芳的《黛玉葬花》里,原来准备在舞台上布置一个潇湘馆,后来却什么都没有。不但京剧纯粹写意的舞台风格容不下实景,京剧观众也不答应。

而越剧没有京剧的保守,更像个地道的“上海小姐”一般紧赶着时髦,越剧的美是诗性的,是专属江南的。

如《大观园》中林黛玉独自在竹林徘徊一段,传统的设计是台上出现许多竹子布景,灯光师却巧妙地利用光的投影,形成了林黛玉脚下的大片竹影,不但取得了“看似有竹却无竹”的舞台效果,还产生了一种凄凉压抑的心理效果。

新版《红楼梦》中,黛玉从竹林中走出,一套水绿色长裙打底,上面缀满了手工绢花和双面平面绣的梅花,灯光无论从哪个方向打来都看得层次分明,若隐若现,复杂的葬花心情被刻画得非常细致。

在声腔吐字上,梅派唱“若说是没奇缘偏偏遇他,说有缘这心事有成虚话”,四句话用时5分钟。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回忆说,第一次看时,因无说明书,很难听懂。

而越剧词“金玉良缘把我骗”“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文词浅白,但以嵊州女儿的靡靡之音,凄凄之韵,夺人心智。雅俗共赏的唱词,像一朵花,娇媚中带着泥土的清香。

上海越剧艺术研究中心副主任高火龙总结越剧有三美,“青春美”“东方女性美”和“舞台美”,对红楼来说,京韵失于铿锵,昆曲流于风雅,黄梅过于乡土,而“全女班”说吴语的越剧,带着江南女孩们扑面的青春气无法抗拒。

这两年,京剧排演了越剧的传统剧目《梁祝》,而越剧则排出京剧的传统剧目《赵氏孤儿》《霸王别姬》,两个剧种似乎都有内在冲动。希望探索新维度。也许有一天,京剧演出全本的《红楼梦》,也未可知。

宝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黛玉: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骼清奇非俗流。

宝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黛玉: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宝玉: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黛玉进府》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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