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金　艮

一

夏日的一个上午，天气闷热。顾明建拿着简单的行李，在绍前装潢公司内左顾右盼，脸色凝重。万绍前从经理室出来，问他找谁。顾明建说，我是宜春乡下来的，有装潢手艺，想在你这里打工。万绍前无奈地说：“小伙子，我的公司即将关门了，你还是另觅高就吧。”

“我听朋友说，贵公司在昌北装潢界是龙头老大呀。是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不行？”顾明建一脸疑惑。万绍前叹息一声，邀顾明建坐下，谈起了公司的情况。

四年前，绍前公司随着南昌市开发昌北新区而生意火爆。公司最兴旺时有七十多号人马，五部工程车，业务一个接一个，公司里整日车水马龙。看着他挣了不少钱，很多驻在老城区的装潢公司也移师昌北，陆刚的美家公司就是其中一家。

美家规模比绍前小，陆刚却夸下海口：要在两年内挤垮绍前，让美家在昌北一枝独秀！万绍前诚实经营，热情服务，以过硬的技术和质量赢得源源不断的客户，而美家公司因为装修质量上的欠缺，时常与客户发生矛盾，信誉大打折扣，生意日见冷清。陆刚耍无赖，他先是把绍前公司立在高速路边的广告牌毁坏，万绍前报警，让他赔了3万元钱。他又纠集一帮人趁深夜蒙面去砸绍前公司的店，打伤万经理。万经理受伤的脾脏手术后，身体大不如前，不能干体力活了，他手下的骨干也因担心陆刚再次报复而离去，就这样，绍前公司萧条了。

“万经理，请收下我吧，我一定协助你重振公司雄风!”顾明建雄心勃勃地表了态，乞求万经理收下他。万绍前表示他不想再干装潢了，打算改行开超市。顾明建说绍前公司已成了装潢品牌，放弃了太可惜。万绍前问顾明建，如让他台前撑牌子，怕不怕陆刚手下的人再来捣乱?顾明建说，听说陆刚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14年，树倒猢狲散，美家公司早已名存实亡了!

在顾明建的劝说下，万绍前答应收留他重组公司。但他还是担心，顾明建这个毛头小伙子，是否有能力执掌绍前公司?况且，自己对他的底细并不知晓，他会不会是那种靠摇唇鼓舌吃饭的人呢?

顾明建现年25岁，出生于宜春市一个小镇，毕业于长沙建工学院，先后在广州、厦门干过装修。万绍前想试他的能力，把一套新房装修任务交给他单独设计和施工。顾明建很快把装修图纸拿出来了，令万绍前眼睛一亮，几处关键构思竟与他的意图不谋而合!这套房子装修完后，着实显示出顾明建的能力：别致的造型和低廉的价格，让客户眉开眼笑，成了公司的“经典作品”，引得参观者络绎不绝。

通过半年的相处和了解，万绍前发现顾明建不仅技术上不亚于自己，外交能力也比自己强。不久，又有一家加油站需要装修，顾明建为了揽到这个12万元的业务，他先后四次上门游说，终于击败众多对手如愿签单；有个企业老板的旧车库改造后想重新装饰一下，顾明建见工程量不大，利用休息日帮他干完了，老板塞给他1000元，他多次拒绝未果，只得收下将钱交给公司。万经理说，这是人家给你的劳务费，你留着吧。顾明建说，我是公司的人，领了工资，这意外的钱，应该归公司!由此，万绍前发现他的人品也是很棒的。

一年后，万绍前对顾明建已经充分信任了。随着公司规模的不断扩大，身体欠佳的万绍前在管理上显得力不从心。他就让顾明建站到台前替自己管事，任副经理，管理全面事务。就这样，奄奄一息的绍前公司在顾明建的支撑下又重现了昔日的辉煌。

二

打从人们对顾明建的称呼由“顾师傅”改为“顾经理”，顾明建就感到了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他十分感激万绍前对他的信任，他决心为公司创造一流的业绩，不论大小工程，他都要亲自审定图纸，亲临现场指挥，甚至亲手操作。顾明建还注重选拔好学肯钻的技术骨干充实到队长岗位上来。还经常和他们一起探讨装修新工艺、新技术。渐渐地，绍前公司在南昌装潢界被誉为“万家军”。

万家军里有一位引人注目的女孩，芳名万小妍，是万绍前的闺女，今年22岁，刚从南昌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她学建筑装潢专业，为的是“女承父业”。为了让她尽快成长，万绍前要求她从一线做起，并指定顾明建当她的师傅。顾明建从图纸设计到材料选购、从施工步骤到油漆美化，每一个工序都手把手地教她。小妍是万家独生女儿，性格开朗，青春靓丽，也少不了有些娇小姐脾气。但自从跟了顾明建，不仅学得一丝不苟，还经常听到她开怀的笑声。小妍的妈妈葛苹在做公司会计，见女儿虔诚好学，笑道：“明建呀，小妍对父母的话没几句听得进去，而你的话却是句句不漏洗耳恭听呢!”顾明建听了一笑了之。

万小妍很快成了业务骨干，她带施工队独立负责一套私宅的设计施工。工程完工后，顾明建陪同万绍前夫妇对工程进行了严格检查，没发现任何瑕疵，这让万绍前高兴不已。他拍着女儿的肩膀表扬她干得不错，小妍调皮地说：“老爸呀，不是你女儿干得不错，而是人家师傅教得不错，你得好好感谢明建呢!”这话说得顾明建羞答答的。一旁的葛苹忙打圆场：“小妍的话没错，名师出高徒嘛!”

公司有部别克轿车，原为万绍前专用，自顾明建当了副经理后，万绍前就把车子交给明建使用。小妍的开车技术比顾明建好，有时跑远点小妍就成了他的司机。一次，他们赴吉安谈生意，事完后已夜幕降临。晚餐时，小妍喝了点酒，两颊绯红。她问顾明建，我们一家对你怎么样?明建说，很好啊。她又说，你知道我们全家为什么对你好吗?明建憨笑着摇摇头。小妍两眼闪着温柔的光芒，忽然歪着头靠在他肩上。一阵发香让他心醉，明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小妍含情脉脉地对明建说：“我喝醉了，我们住下来吧。”“不行，你休息吧，车子我来开!”顾明建硬是在当晚12点赶回了南昌。小妍心里感到失望，她想，明建并不蠢啊，他怎么就看不懂我的用意呢?

两个月后的一个雨夜，小妍加完班去溪边洗脚，忽觉右脚拇趾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起初她没在意，几分钟后，脚趾肿大并伴着钻心的疼痛。工友打电话告诉顾明建，明建与万绍前立即驱车而至，当察看了伤情后，顾明建断定是被蛇咬伤了，众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顾明建用消毒小刀在小妍脚趾的伤口划了个十字，用手硬挤，挤出不少污血。之后，又打着电筒上山采来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疼痛随即减轻了，仅仅四天，换了几次药，小妍的脚痊愈了。万家请顾明建吃饭，饭桌上，万绍前说：“明建呀，还真看不出你有医蛇伤的绝技。”顾明建说，这是他家的祖传秘方，他近几年已治好过十多例蛇伤。“明建，你真行，太谢谢你了!”万小妍斟上一杯酒，脉脉含情地邀他干杯。顾明建端起酒杯，反邀万绍前夫妇一道庆贺小妍化险为夷干杯。

万小妍已爱上了顾明建，但令小妍不解的是，当她想跟他在一起亲热时，他总是想方设法回避她，每次向他示爱，他总是装聋作哑麻木不仁。小妍心想，难道是我配不上他?难道他另有所爱?

三

对于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在万绍前夫妇看来，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因为尽管顾明建眼下还是个穷小子，但凭他的品行和才能，日后终能成大器，而小妍的聪慧与美貌，相信顾明建也是认可的。然而，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当葛苹问到女儿对明建“是否有感觉”时，小妍总是叹息不止，有时还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呀？他是个木头人，讨厌!”

葛苹为了女儿的婚事找顾明建谈心。她直截了当地问顾明建是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在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又问他是否知道公司里的人都在议论他和小妍的事?顾明建说：“那是人家在开玩笑，我……不敢高攀呀。”葛苹说：“你若是喜欢小妍，就不要优柔寡断。”顾明建说：“谢谢你的关爱，只是……”他欲言又止。

公司营业执照要年审了，万绍前决定将公司更名为“明建公司”，因为顾明建的知名度已大大超过他了。万绍前委托顾明建办理此事，一来让顾明建能全心全意发展公司事业，另一方面能稳定女儿这门婚事，让顾明建吃上定心丸。

面对万家的充分信任，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孩，顾明建矛盾极了。他当然可以自然而然地向小妍求爱，顺理成章地做万家的乘龙快婿，也可以继承万家的事业。可是，拥堵在他心中的那份愧疚，也许会折磨他一辈子!经过一番思虑，他终于作出了痛苦的抉择!

一星期后，万绍前接到顾明建的电话，称执照办好了放在办公室，并说他到了应该离开公司的时候了。万绍前一听惊愕不已，正要问个究竟，对方已经关机。

打开顾明建的办公室，万绍前看到放在办公桌上的新的营业执照上并没有顾明建的名字，而是更名为“小妍公司”。执照下面压了一封信，这样写着：

尊敬的万经理及全家：多谢你们两年多来给予我的关怀和厚爱!我选择这个时候离去，虽然感情上难以割舍，但我认为时机已成熟，小妍通过努力，已经能独立支撑公司了，我自认我没有资格，我是一个罪人!

四年前，我从厦门来到南昌打工，被朋友介绍到陆刚的美家公司。陆刚见你们公司是他唯一的竞争对手，千方百计要挤垮你，但收效甚微。黔驴技穷的他恼羞成怒，在砸烂广告牌没占到便宜后，就纠集手下上门砸店打人。那时我刚进公司十几天，根本不想介入这场冲突，但陆刚以我长得结实为由点名非要我去……混乱中，我绝对没有打人，只是违心地砸碎一块玻璃。最后，我因参与此事而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身陷囹圄，当我得知你被打伤住院还留下后遗症，内心就有一种悔恨与自责。我成了你和你公司的罪人!我努力改造，重新做人，曾三度立功被提前15个月获释。出狱第一天，我顾不上回家，匆匆赶到你的公司，当看到你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公司经营惨淡时，我的心都碎了!我决心在这里用汗水洗刷自己的罪孽。谢谢你们夫妇收留我，并给我施展才能的舞台，这一点，我将终生铭记!

说到小妍，我认为她是个秀外慧中的出色女孩。一年多的频繁接触，我对她的爱可谓与日俱增。但这份爱我只能深埋心底，因为我是罪人，没有资格跟她说爱。而她，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男友。在此，我由衷地祝福她!

再见了，万经理，再见了，小妍!我已委托朋友在海南找到了工作，当你们看到此信时，我已乘上了南去的列车，让我在遥远的南国，再次向你们磕头谢罪……

读到此，万绍前抬起沉重的头，看着泪水潸然的母女俩，哽咽道：“想不到他是来赎罪的……其实，我们公司已经离不开他啊!”万小妍面朝南天，斩钉截铁地说，“顾明建，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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