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

王前锋

孙奇的祖母有一对玉镯。这可是真正的宝贝，不说它的产地多么了得，而是说它传到他祖母这一代，已经有八百年。八百年前还是宋朝，据说还是宋徽宗皇帝亲手御赐给他祖母先祖的。老太太八岁就将它戴在手上，到了八十多岁，这玉镯基本上已经成了老太太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

有个文物贩子出了个天价要买老太太的玉镯。老太太倒是动了心，可是孙奇退了休的警察老爸却硬不同意，那是国宝呵，落在我们家，我们就要好好保护它。

孙奇当护士的未婚妻也想要这个东西。她和孙奇认识不久，长得十分漂亮，孙奇对她一见倾心。她对孙奇家的这个玉镯似乎早有耳闻，她对孙奇提出的惟一条件就是等到老太太百年之后，将这个宝贝传给她。孙奇知道未来的岳父是个古董商，也喜欢这东西，就一点儿也没考虑，一口答应了下来。

想不到就在祖母病危的那一天，她突然改变遗嘱，要带着这个宝贝人士。对于这个遗嘱，孙奇的父亲没话说，可孙奇就傻眼了，他知道祖母真的很爱他，但老太太一直看不惯他未婚妻的那副嗲样，所以不想将这个宝物传给她也在情理之中。

孙奇将这个信息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未婚妻。未婚妻嗤之一笑，说：“这有什么难，人一死，还不是听活人的摆布?”

老太太一过世，未婚妻很快就过来了。她想着趁孙奇的家人不注意，将老太太的玉镯悄悄捋下来。这个主意很不错，于是孙奇和未婚妻就哭哭啼啼地说要给祖母去守灵。有这样的孝心，家人当然求之不得。

守灵的夜晚一片静悄悄，棺盖还没有正式封上，未婚妻将纤纤玉手伸向静静睡着的祖母。可是，任凭她怎样用劲，那玉镯就是捋不下来。祖母的手太大，又太僵硬，而玉镯又显得太小。未婚妻出了一身汗，却是白费力。

对这种结果孙奇感到很快活，因为这样他一可以告慰祖母的在天之灵，二也对未婚妻尽了心意，捋不下来那可不是他的错。

可是，就在新婚的那天晚上，怪事出现了，未婚妻的手上戴的明明是孙奇祖母的那对玉镯。孙奇大感意外。新婚的妻子笑了笑说：“我趁你上厕所时，将祖母的手截下来了。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医院带来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反正人都死了，有手和没手一个样……本来这事我不想告诉你，怕你受不了，可是你既然看到了，又既成事实，我就不得不告诉你。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呵。”

孙奇不能承受这样—个事实，他无法想象祖母双手被截是什么样的惨状!可现在已经这样了，祖母带着她那一双断手已经入土，再说他也太爱他的妻子了，假如他现在计较这事，那么不安的就是全家。

孙奇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

妻子将那玉镯在灯光下照。果然是好东西，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有血液在轻轻流动，孙奇想那一定是祖母的血液。妻子见他发呆，就说：“你自己说，这么好的一件宝物，将它带到土里，是不是很可惜?再说有那么多眼睛在盯着它，你祖母还想不想安宁呵?”

孙奇想想也是，人家都知道我的祖母有这么一件宝物，要是真的带它入土，搞不好又有人来挖坟盗墓，这么一想，孙奇心里的确安慰了很多。

这事只有孙奇一人知道，他当然要为妻子守口如瓶。妻子在家里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戴这个东西。只有在出席宴会等体面场合，妻子才会悄悄戴上这对宝贝玉镯。

她的一个同事在三八节那天结婚，孙奇夫妻应邀参加。酒席上，大家不知为什么都在看着我妻子的手，目光怪怪的，看得孙奇的心里好不舒服。有个客人将他扯到一边，说：“你妻子戴玉镯的手怎么血淋淋的?”孙奇一听，有点毛骨悚然，回头看妻子，那手却是白白净净的，并没有血，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次是孙奇朋友的一个生日派对。大家正在兴头上，那个和孙奇妻子跳舞的男士突然大叫一声逃了出去：“血……”

孙奇见妻子正在暗红的灯光下打量自己的手。他知道，是她的舞在她的手上看见血了或者摸到血了。孙奇走过去，也摸了摸妻子的手，仍然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血。

这事实在有点蹊跷，妻子晚上回家对孙奇说：“这东西就是再宝贝，我也不敢再戴它了。可能是你的祖母怪着我，阴魂附在我身上，让别人不断在我手上看到血……我越想越恐惧，我看我们还是趁早打发了它吧。别等到灾祸降身那就迟了……”

孙奇说不会吧，这是我祖母的宝物，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将灾祸降给你的。

妻子嗫嚅着说：“照说也是，可能是我做得太绝了一点，截了她的手，我心里好怕。”妻子说着，带着恐惧的表情将玉镯从手上捋了下来，小心地放在她的首饰匣里。

第二天晚上，孙奇正在浇灌文竹，突然听到妻子在房里发出一声惨叫。他连忙跑进去，见妻子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手指着她的首饰匣，说：“血，血手……”

孙奇一看，妻子的首饰里果然有一摊血，而且，还有一双瘦骨嶙峋的手，那绝对是他祖母的!孙奇吓呆了，带着发颤的声音说：“算了，我看还是将它交给国家吧，有个好的归宿，我祖母在地底下也会感到高兴的。”

妻子半晌才爬起来，幽幽地说：“好吧，可我是不敢再去动它了。我爸不是个古董商吗，我们让他去处理好了。”

老岳父来了，他对孙奇所说的现象只是感到奇怪而有兴趣，但却不害怕。孙奇的妻子自告奋勇陪着她的老父，说是一同到省文物局去献宝。

孙奇就在家等着妻子回来。这么贵重的东西，起码她可以带回一张献宝证书，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奖金也未可知。

可他万万想不到盼来的却是妻子在海关被拘的消息。孙奇大感吃惊：妻子去献宝，怎么会在海关被拘呢?我可以没有宝贝，但却不能没有妻子。于是他寻死觅活地要去见她，可真的见到她，已经是在半个月以后。她被遣送回来，暂时羁押在警察局。见她之前，孙奇的父亲告诉他：“孩子，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要给我挺住。”

负责此案的胖警长友好地接待了孙奇父子，并告诉孙奇，说他妻子的父亲是一个走私团伙的头目，而他妻子则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成员，多年来他们走私文物犯下了滔天罪行，这次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

孙奇很头大，辩解说：“这不可能，我妻子是个好人，她善良美丽，绝不会走私。她一定是受了别人的利用而不自知!”

那个胖胖的警长见孙奇执迷不悟，显得很失望，说：“你以为你妻子真的是去献宝吗?他们带了一大批珍贵文物出境，包括你家的祖传玉镯。你妻子将这一对玉镯戴在手上，将它当作一件小饰物企图蒙混过关，可是我们都是长了眼睛的。你不知道，你的所谓妻子，她在国外早就有了家室。她和你结婚的目的，的的确确只是为了你祖母的那对玉镯，它在国外的价值大约为三到五百万美元。为此她不惜代价和你结婚，以骗取这对玉镯。”

孙奇急切地问道：“那玉镯现在哪里?”

胖警长说，正当他们打算将玉镯从孙奇妻子的手上取下来作进一步鉴定时，她却一下子将玉镯扔向石柱子摔了个粉碎。

孙奇一下子愣住了，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见了妻子，孙奇第一句话就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妻子对他凄然一笑，说：“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好跟你明说了。我对不起你，你祖母的那一对玉镯对我的诱惑太大了，它在国外的确能卖个好价钱。”

孙奇欲哭无泪：“难道真是我祖母的在天之灵知道你的目的，所以显灵来提醒我?”

“你这个书呆子，那些说我手上有血的家伙，不过是我花钱让他们那样说罢了。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能从你身边轻松脱离而不会引起你的疑心。”

她说着，对孙奇发出了一声怪笑。

孙奇伤心至极，没想到自己喜欢的居然是这种女人，他想祖母在世时看不惯她的嗲样绝对是有道理的，自己真是一个不肖子孙。

可是孙奇还是不解：“既然这样，你何苦将玉镯示给我看，其实你窃玉我根本不知道。”

她惨然一笑说：“你当然不知道，在这方面你是白痴。我父亲说，这对玉镯名义上是八百年，而实际上只有七百九十九年，他说再戴一年，再过一个洞房花烛夜，这对玉镯就真的活了，到海外的价值又会翻上一倍。所以我才在洞房花烛之夜将它展示给你看，完全没有必要瞒着你。要不是因为这，我早就带着它逃之夭夭……”

孙奇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刮，被人耍了却浑然不知。他捧着那堆一钱不值的碎玉屑，他要将它葬入祖坟，继续去陪伴他那可怜的祖母，以减少自己内心的不安与罪过。

父亲见他魂不守舍，寝食难安，就说：“儿子，不要太难过了，你们的事情我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从你妻子和你第一天相识，我就接到了上面给我的任务就是监视她，目的当然是要将他们的走私团伙一网打尽。为这，我只好忍疼让你——我善良的儿子接受这次婚姻的伤害……”

孙奇还是很伤心，父亲，你不还是没有保住这对玉镯吗，它已经粉身碎骨。

父亲一笑：“你爸毕竟是个老公安，那对玉镯我在你祖母逝世时就将它换了下来，谁也不会想到其中有诈，那些文物贩子也疏忽了……儿子，等到你这桩婚事了结，再找到一个好姑娘时，我一定会将这对玉镯再拿出来，亲手给我真正的儿媳妇戴上。”

孙奇忍不住一下子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