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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座城市,三种面子

2006-03-24

上海采风月刊 2006年3期
关键词:体面面子讲究

沙 然

“面子”是一个源远流长又历久弥新的话题。举凡我所居住过的、尤为熟悉的城市——从北向南依次排列为:北京、武汉、上海,这三座各具特色、风情迥异的城市亦概莫能外。只不过,各有各的争得脸面、保全体面的习俗与高招,细细想来,分外有趣。

要面子的北京人

北京人将要面子、留面子视为心照不宣、深入骨髓的处世哲学。这还是跟旧时代特定的环境有关,也与特定的地方人文习俗有关。自元朝定都以来,北京从来就不是一个典型的商业社会,而是所谓的“官场”,北京话在历史上被称为“官话”,北京人自称住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前”,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深谙“在皇上眼皮底下讨生活”的道道——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就是要“顾全大局”、“留得青山在”、“冤家宜解不宜结”……一句话,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种将面子视为天大的事的思想,早已潜移默化,深入人心,使绝大多数的北京人养成了习惯,习惯成自然。再棘手,再难办的事,只要说句:“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者“哥们儿,这事儿只当给我个面子”,但凡是北京人,断没有再拿着端着,扭捏踌躇的道理,定会爽快地答应道:“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当下哥两个喝酒涮锅子去了。

所以,北京人做事,最好是谁也不得罪,心平气和地就把事情给办了,然后皆大欢喜。这点智慧,很有些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要营造和谐社会”。人家北京人,几百年一直就这么“和谐”着过来的。

武汉人:千万莫要“掉底子”

有人说武汉人是“搽粉进棺材——死要面子”,这一点也不夸张,武汉人可以说是中国人中最要面子的。武汉人也讲究“要面子”,但他们更讲究的是千万“莫掉底子咧!”,以免旁人看笑话。

“掉底子”是正宗汉腔,与“要面子”正好意思相对。天雨路滑,有人在天桥上摔了一跤,把鞋跟都摔裂了,一瘸一拐地蹭到单位,抬起脚对着同事自嘲道:“你们看勒,这下打得真叫做掉底子!”“打”,武汉话,跌交意,意思是这一跤摔得颜面尽失。

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则掌故,足以说明武汉人好面子之历史悠久。清乾隆年间,汉口有个大商人赫老爷要过六十大寿,所结交的文官武将和商界同仁纷纷前往送礼贺寿,曹雪芹也送来两坛“酒”,并且亲笔写了一幅贺幛。赫老爷为了炫耀自己与曹雪芹的交情,命人立即将曹雪芹送来的酒启封,每人斟上一盅。众人每人喝一口,觉得没有一点味道,但又连声赞道:“真佳酿也!”曹雪芹却大笑说:“非佳酿也,请看贺幛便知。”别人定睛一看,贺幛上却是“朋友之交淡如水”。满堂宾客顿时感到赫老爷不好下台,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赫老爷也脸色阴沉。可是片刻之后他却哈哈大笑:“高!妙哉!”并自我解嘲道:“圣人有言,水淡而情浓,更显友谊之厚也。”“好歹保全了面子”在武汉人心目中犹如留个全尸,那是天大的事。

武汉自古就是个商业化的移民城市,《汉口竹枝词》里说得再明白不过:“从来此地无土著,九分商贾一分民。”精明能干的武汉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亦对商场规则吃得通透——所谓规则,无非是那点面子问题。比如,在武汉商界流传一句俗话说:“翻墙躲债,借债赶人情。”如果面子问题受到损害,明明这件生意是于双方都有利的事,他们宁可生意受损,也绝不会与对方做成这笔生意。相反,如果在商场上给其一点面子,他们就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对武汉商人来说,有时价钱和交易的条件,并不是谈成生意的最重要因素,而顾及对方面子,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上海人的“三碗面”

彭小莲导演的《美丽上海》,在每个场景的转换间歇,镜头都从流动的天空和变幻的街景中慢慢摇下来,落定于上海石库门里弄三餐一宿的琐碎生活中。由雍容大气的旧时王榭到今日的凡门小户,郑振瑶饰演的母亲直斥几个正在争名夺利,话有机锋的儿女——“不要吃相那么难看!”为正在走向衰落的曾经的上海望族来了一个无比苍凉的华丽转身。

可以说,《美丽上海》将当今社会里上海人复杂而微妙的心态刻画入骨,是在为当代上海人甚至当代中国人做着有关人情体面的病情诊断,“美丽”一词,更与片中反复提及的面子问题遥相呼应,重新阐释上海人要“活得体面”的人生意义,从陈词俗句中铺陈出审美的新意与大义。

上海人所讲究的面子,总体来说,其实是一种腔调,一种身为国际大都市公民的作派和风范。所以,上海人即便讲面子,也比北京人、武汉人来得务实得多。

老北京人说:“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睡不着眯着”,真是北京人非常精粹的人生哲学。永远不烦躁,不起急,什么事都“忍着”,这是他给别人留面子;上海人将“三碗面”吃得精刮熟透,这是他给自己挣面子。脸上有了光,名头叫得响,才好财源广进,事事通达。

三城吃穿讲面子

某些方面,武汉人与上海人有相近之处,都讲究衣着,极重面子。武汉方言里说一个人衣着体面,有个专有名词,叫“刮气”。意思是说人的相貌漂亮、俊美。《武汉方言词典》解释道:“刮气”旧时称人的相貌美丽漂亮:长得~~流了(美极了),叶调元《汉口竹枝词》一六五有云:“如今刮器是官人”。自注:俗呼体面曰刮器,或取刮垢磨光之意。可见,体面的穿戴对于武汉人而言,是关乎颜面的大事情。

早在80年代,汉派服装就已名扬四海。武汉女孩,不讲牌子却拼款式,站在潮流的风口浪尖,长衫短打任意搭配,其大胆豪放之风真令人咋舌。民众乐园里,队队少女打扮得宛如“COSPLAY”,有人嫌他艳俗,却不知,武汉人是宁肯倾家荡产日日啃咸菜也要穿得体体面面,绝不输与旁人。

而上海人亦然,家里条件再差,出席公众场合必定穿得一个赛一个的山青水绿。我有一个女友,典型上海“白骨精”,独自租住在常熟路的一个亭子间里,逼仄潮湿的屋子,饭桌一抬开,真叫做狭仅容膝了。书桌橱柜都放不下,却难得她居然还能挤出地方置了一个大大的花梨木化妆箱,里面百宝俱全,足以令女人顷刻间变出N张脸来。当墙一个简易衣橱,拉链一开,顷刻间百件摩登而华贵的衣服跳入眼帘,裘皮、雪纺、真丝、锦缎……尽是些难伺候的衣料,伺候着女人易逝的青春。人视衣裳马饰鞍,个中道理,惯走码头的上海人自然谙熟。

饭馆里,一圈人争着抢着付账的必定是北京人——至少是北方人。最后鹿死谁手,全在谁是出于真心,谁最先说出那句“只当是给我个面子!”,在武汉人的餐桌上,大家讲究的是轮流做庄,这一顿你请,去的是“艳阳天”,下一顿他请,去的是“湖锦”,这一顿轮到我请,无论如何哪怕后半个月寅吃卯粮也要狠狠心咬咬牙,一跺脚去趟“太子轩”,买单时心里那叫一个肉痛,可是收获的却是满场“服周”的眼神和武汉人那句至高无上的赞美:“伙计,是那个事啊!”这个面子算是大到天上去了。相比之下,百千撒下去,又算得了什么?

而一顿饭吃完买单时,问明价格后,迅速在心里除以人数,并伶伶俐俐地从皮夹子里掏出正正好好的零钞的,大概基本上以上海人居多吧。所谓各赚各的体面,君子之交,不亦乐乎!

北京人吃面子,图个排场;上海人吃环境,显示情调;广州人吃材料,讲究本味;武汉人吃口感,追求爽快。殊途同归,无不自得其乐。

面子一题,交关有趣,涉及生活各个领域,又融合了多少人生况味,所谓“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聊记三城,片言只语中,博君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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