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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叔叔

2006-02-17

故事会 2006年9期
关键词:叶兰叔叔回家

陶 夭

他给了我一个家

哲野是我的爸爸,但我叫他叔叔,他是在车站的垃圾堆边把我捡回家的。

他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

哲野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他们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被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从此孤身一人,直到35岁回城时捡到我。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哲野特意在学校大门口拦住了那几个男生,他大声吼道:“谁说夭夭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敢出声。哲野再次挥挥拳头:“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我揍扁他!”

有个男生忍不住嘀咕:“她又不是你生的。”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男生们顿时气馁,说不出话来。

自此,再没有人骂我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

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他温雅整洁,风度翩翩,是个吸引女人眼球的帅哥。记得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了。那女人精明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像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我笑得又甜又温柔,哲野不在,她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了。有一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我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就在这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了房间。后来那女的就再也不上我们家来了。

哲野有个好朋友叫邱非,有一天我听邱非问哲野:“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天天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长大了我才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青春,因他而不同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地度过青春期。

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

回到家,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但我一个也看不上:甲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像样的东西装扮。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他就马上买什么。

回校后,我敏感地发现同学们在背后议论我,当时我也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她问我:“他们说你有男朋友了,而且年纪比你大好多?”我莫名其妙,不解地问:“谁说的?”女同学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亲热得很呢!他们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原来是傍了大款!”我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并没有解释,静静地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退。

周末回家,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像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接到哲野的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和他一起出去吃晚饭。

回到家,我看见他刮胡子换衣服,不禁心一跳,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着说“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我当时就判断出,那个叶阿姨一定是叶兰!

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我不经意地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一股冷气慢慢往上蔓延。

梦中,他和别人结婚了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地打量着叶兰:她微胖,眉宇间尚有几分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俊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那晚,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第二天回到学校我就病了。虽然发着高烧,但我撑着不肯缺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里。

待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我住院期间,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我每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看不见,我会非常失落。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我凄凉地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那几天,叶兰天天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地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我早早地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时时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婚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地微笑着,可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地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我猛地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地闭上眼。

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轻声问:“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装睡,然而眼泪就像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去划那些泪,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我又要上学了,哲野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于是,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上学,我的脸贴着他的背,心里忽喜忽悲。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确信,叶兰是过去式了。

幸福,从指间点滴流逝

我顺利地读完大学,顺利地找到理想的工作,原以为幸福就将来临,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的幸福。

那天,哲野在工地上晕倒了,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闻此消息,我犹如晴天霹雳,以至于眼中竟然没有一滴泪水,我追着医生问:“他还有多少日子?他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

“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我把哲野接回家。白天我上班,请一个钟点工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顾他。

哲野笑着自责:“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你应该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我也笑说:“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哲野出门散步。我挽着他的臂。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我,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我清醒地悲伤着,我清晰地看得见我和哲野最后的日子在一天天飞快地消逝。

哲野很平静地照常生活,看书,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呆在书房的。

我也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我和哲野各泡一杯茶,相对而坐,下几盘棋,然后我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我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里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地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我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后来,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我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来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就帮我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地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此刻,我心静如水。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我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我拿出来,洗干净,见上面有四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我的泪,才肆无忌惮地汹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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