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看电视

谭金金

夜半时候的幻觉

有个高高大大的中年汉子，名字叫张强，原来在一家国有企业当司机，下岗后经人介绍，到邻近小城一家贸易公司去开货车。

刚到小城，张强没有什么朋友，老婆孩子又不在身边，所以每天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屋，吃过晚饭后就觉得很无聊，想来想去，他决定去买个便宜一点的二手电视机来解解闷。

说来也巧，附近有个汽车站要翻修，正在拍卖原来摆在候车室里给乘客看的电视机，成色还算新，开价也合理，张强乐滋滋地挑了一台，雇了辆小三轮拉回住处。从此，他下班后就有了消遣，感觉日子过得真快乐。

这天，公司有个老客户来谈生意，领导晚上招待他们，张强常给这家客户送货，关系处得非常好，所以也被拉去作陪。宴罢回到小屋，已经是半夜时分，张强洗了个澡，上床前顺手拧开了电视机。电影频道正在放一个著名笑星主演的片子，张强平时最喜欢看了，可或许是太累了，又喝了不少酒，张强只觉得头有点晕晕乎乎，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间，张强好像回到了乡下老家，和邻居们围在一块儿看电视，看的就是这个偶像笑星演的这部片子，大家有说有笑，热闹极了。可是，没一会儿，张强突然发现不对了，怎么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陌生面孔，全都不认识了。他惊慌地问：“你们都是谁啊？”话一出口，这些人突然“呼啦”一下全不见了，张强猛地惊醒过来，揉揉眼睛，只见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电视机还开着。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太累产生的幻觉？张强也顾不得多想什么了，把电视机一关，迷迷糊糊中头一歪，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过来，张强懒洋洋地起了床，刷牙洗脸，然后就打算到街上去随便对付一顿。走到楼道口，他碰到隔壁邻居老李，刚从外面回来。老李一看到张强，就跷起大拇指夸他：“张师傅，你真是个文明人哪！”

张强挺纳闷：“怎么回事？”

老李感慨地说：“昨晚你屋里很多人在看电视吧？声音还这么轻！你不知道，以前住你屋那家伙，天天看电视看到深更半夜，还老喜欢大喊大叫，吵得大家都睡不好！”

张强一听更纳闷了：“我没带朋友回家呀，你弄错了吧？”

老李摆摆手：“这你还有什么不承认的，大家都说你好嘛！”

张强看老李说话的样子挺认真的，就越发糊涂了，想来想去，就想到自己昨夜是有过一阵幻觉的，好像和好多人在一起看电视。可那毕竟是幻觉呀，怎么说也跟这八竿子沾不到边哪！他猜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不禁有点惶恐起来。

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张强惊魂未定地在街上打发完自己的肚子，就赶紧回了屋。他脑子里一直转着老李说的话，顺手又打开了电视机。正好电视里在播放一部警匪片，警察飞车追捕亡命之徒，追着追着，车子在飞越铁索桥的时候，突然翻下了万丈悬崖。“啊！”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张强吓出一身冷汗：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莫非这屋子会闹鬼？

张强越想越害怕，瞧瞧窗外，天已经黑了，出门他不敢，打电话又不知道打给谁好，想来想去，还是喝酒吧，喝酒可以壮胆啊，反正明天不上班，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熬过这一夜，赶明儿一定换房去。

嗨，也该是有事！张强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刚喝了一小口，突然就觉得有点内急，大概是吓怕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就起身去上卫生间。可是刚解完手，只听外面“砰砰”两声响，赶紧奔出来一看，只见酒杯和酒瓶子都已经被摔到地上，成了碎片，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张强吓得脸都白了：酒杯和酒瓶子刚才还放得好好的，没人碰，怎么会莫名其妙摔到地上呢？难道这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听，是公司值班的同事打来的，说公司临时接到任务，要给邻市某医院送一批急救药品，驾驶员全部出动，让张强马上过去。事关重大，张强也顾不上害怕了，拿上外套就赶紧出了门，一面跑一面还庆幸：幸亏酒瓶子打碎了，真要将这瓶酒喝了的话，今晚岂不误事？

第二天，张强执行完任务，回到小屋已经是后半夜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那帮司机朋友，他们听说张强屋里的奇怪事，都来给他壮胆，顺便也想来看个究竟。他们跟着张强轻手轻脚地上楼，走到门口贴耳一听，里面果真有电视开着的声音！

这拨人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非要一起到张强屋里来看电视？一个司机朋友好奇地弯下身子，悄悄从门缝往屋里看，天哪，一屋子的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司机朋友让张强赶紧掏钥匙开门，可是奇了怪了，推门进去一看，屋子里却光光的，一个人也没有。张强和司机朋友们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多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许久，一个司机朋友回过神来，四下里一瞧，心里“咯噔”一下，问张强：“你这电视机是从哪儿买的？”

张强指指窗外，说：“就在前面那个汽车站啊！那天我散步正好走过那里，看到车站要翻修，在拍卖这玩意儿，就买回来了。怎么，这也有讲究？”

司机朋友沉思着，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真会有这种事？”

“你说什么？”张强追着他问。

司机朋友拍拍张强的肩，语气显得十分沉重，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就在这个汽车站里开大巴，那天他开车去省城，正逢暴雨天，大巴经过市郊天马大桥的时候，竟一头栽进江里，车上三十六个乘客，加上他一个，无一人生还！我在想，肯定是这些人上车前在候车室里看过电视，而这台电视机现在正好被你买了来……”

一杯酒一串泪

张强听得浑身发抖：“那我该怎么办？要不，我把电视机扔了？”

旁边几个司机朋友听了也吓得直吐舌头：“扔，还是赶快扔了的好！”

先前说话的那个司机朋友若有所思，沉吟着对张强说：“为什么非要把好好的电视机扔了呢？这些人原本可都是一条条生命啊！我相信他们绝对没有恶意，你就让他们来看嘛！”

张强愣愣地听着，脑海里忽然闪过昨天夜里酒瓶子被莫名其妙摔破的事，心头一震，忙问：“事故原因后来查出来了吗？”

那个司机朋友点点头：“查了，是司机酒后驾车。”

张强的眼睛顿时就湿了：这些遇了难的乘客呵，他们简直是自己的保护神啊！看来昨晚的酒瓶子一定是他们故意摔破的。要不是他们这样做，自己紧接着就去执行任务，说不定就落了个和遇难司机一样的下场。

从此，张强每天下班回到小屋，就早早把电视机开了，有时回来晚了，还特地放轻脚步，想尽量不要惊着这些曾经遇了难的好心的乘客，可是他们却从此再没出现过。

年终因为安全行车，张强拿到一笔奖金，他向单位请了三天假，特地去买了十瓶好酒回来。他在桌上摆开三十七只酒杯，挨个给杯子里斟酒，斟一杯酒，流一串泪。末了，他给自己也满满斟了一杯，随后举起酒杯，含着眼泪，恭恭敬敬地说：“各位朋友，我一直想好好地谢谢你们，现在就让这杯酒代表我的心意吧！”

他又对着中间一杯酒说：“这位司机大哥，咱们是同行，你到那边若是还干这营生的话，以后就千万别再喝酒了，今天咱们喝的是最后一杯。”

张强说到这里，声音越发哽咽：“朋友们，你们别为我担心，我请了三天假，留了足够醒酒的时间，就想趁这个机会，和大家聚一聚。还有，我向你们保证，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喝酒，我一定信守诺言。如果你们领情，咱们就一起干了这一杯吧！”说完，他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倒进了肚里……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张强抬头一看，桌上的三十七只酒杯，只只滴酒不剩！

(题图、插图：黄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