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切正变得好起来”

2005-06-08冯亦斐唐建光

中国新闻周刊 2005年4期
关键词:米拉山姆灾区

冯亦斐 唐建光

1948年,为冲破苏东对西柏林的陆路封堵,美英启动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空运行动,平均每天559架次的飞机,在11个月内运送了230万吨的物资,维持了西柏林220万居民的生存。

半个世纪后,100万名海啸灾民被围困在苏门答腊岛漫长的海岸线上。家园尽毁,家产尽失,陆路中断,空运和海运,成为他们惟一指望的生命线。

2004年的12月26日这一天,被印尼人称为“H-DAY”,从那一天起,一次更为壮观的多国联合空运行动,在印度洋上空展开。不同的是,半个世纪前的飞越柏林,背景是冷战的阴云;半个世纪后的飞越亚齐,背景是人道的阳光。

而位于苏门答腊岛东侧的棉兰,因为未受海啸波及,成为援救亚齐灾区的指挥中心和物资集散地

2004年12月26日,当地震和海啸在地球的另一面发生时,住在英格兰岛西南海边一个名叫CLOVELLY的小村庄的山姆·罗斯,并没有感到大海的异动。

两天后,看着死亡数字直线上升,山姆坐不住了,“我是一个专业人员,那边现在需要我去。”他在一个总部在荷兰名叫CORDAID的非政府组织(NGO)的网站数据库里,留下名字和简历。两小时后接到电话:“你能立即去印度尼西亚吗?”

“没问题,随时可以出发。”山姆说。

“H-DAY”

作为一名物流专家,20年来,山姆一直为各国际组织(IO)和非政府组织(NGO)运送各种人道主义援助提供物流支持,由此在战火纷飞的科索沃和饿殍遍地的非洲都留下了足迹。

1月6日,山姆飞抵阿姆斯特丹领受任务。8日飞到雅加达,从先期到达的NGO同仁手里领到一个当地的手机号码,在到达棉兰后,他将领到一个笔记本电脑,就可以开始工作了。此时,CORDAID已分别在巴基斯坦和阿联酋采购了重达130吨的食物、药品、毯子和帐篷等物资,并分头包机直接运往棉兰,然后由山姆把它们送往灾区。

1月9日上午10点50分,山姆坐上飞往棉兰的MD-10飞机。虽然已经听说亚齐灾区的困境和救援物资的运送困难,缺了一颗门牙的山姆露出的笑容仍然可爱:“我是一个有经验的人。眼下的情形比在科索沃好多了,至少我还可以坐着飞机来这里,还有食物和水。”

虽然已是灾难发生的第15天,雅加达飞往棉兰的每天8班民航班机仍然挤满了人——往外飞的飞机挤满了避难的灾民,而往里飞的飞机则装载着来自印尼和世界各地的官员、IO和NGO成员以及记者——这情形在山姆看来很像越战时的西贡。

但是,当天晚上,山姆突然发来一条短信:“Itsa terrible day。”可怜的山姆忙了一个下午,都没有搞定卡车或者飞机,能把即将到达的大堆物资运走。

12月26日这一天,新加坡武装部队的杜木贵上校正在印尼一个岛上与家人度假,次日在返程的出租车上接到部队电话。

28日下午3时,杜上校率领一架C-130大型运输机载着17名军人和食品、药品等物资从新加坡起飞,4点半左右抵达棉兰机场。几乎同时抵达的还有一架澳大利亚空军的C-130。但杜木貴此时发现,当地政府已乱成一团,甚至找不到官员来接收他们带来的物资。

1月10日,设在棉兰机场的救灾指挥中心北苏门达腊省省长Rizal Nurdin的临时办公室里,挂着一幅邻省亚齐的地图。数以千计的公务员或死亡或失踪,亚齐的政府机构一度陷入瘫痪,这位省长临危受命,担当了救灾前线指挥官的角色。

位于苏门答腊岛东侧的棉兰,未受海啸波及,因此成为援救亚齐灾区的指挥中心和物资集散地。

Rizal Nurdin的办公室墙上贴着一张纸,写着“H-15”。此时距12月26日——它被宣布为印尼的国难日——已经15天。正如“D-DAY”(诺曼底登陆日)一样,这一天被这里的人们称为“H-DAY”——“HURRY DAY”——为救灾而忙碌的开始。

“简直是乱七八糟”

此时的棉兰机场,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架飞机轰鸣着起落。

与民用机场一线之隔的军用机场内,停着三架灰色或绿色的美制或俄制运输机,以及两架契努卡重型运输直升机。

“现在我们要求飞机落地后两小时内卸完货后立即起飞,也不能在机场过夜”,印尼军队空军部队的Sidehabi中将对记者说,“否则就没有地方供其他飞机起降。”

在军用机场边上巨大的仓库里,堆放着印着各色国旗和标识的奶粉、饼干、药品、自行车、酒精炉、帐篷毯子等物资。

事实上,仅仅10天之内,各国送抵印尼的物资已足够当前救灾之用,惟缺足够的飞机和卡车送到200万灾民手中。有报道说,一些食品已在仓库里腐烂变质。

而与此同时,上万名各国官方救援人员、IO和NGO人员,以及买张单程机票背着行李就上路的个人志愿者,从全球各地涌到雅加达和棉兰,等候前往灾区。

在棉兰机场救灾指挥中心信息办主管Azmi手里,每天有50到100人登记排队,等候去亚齐或米拉务的军机空位,其中主要是志愿者和记者;大批刚从亚齐撤出来,没有钱买飞机票的难民,也在此等待返航雅加达的军机,去投亲靠友。

Gregg Nakano也在排队等待去班达亚齐。在西班牙的海滩上享受假期时,他被美国国务院一个电话召回美国,大约1月3号,和其它4位USAID的工作人员一起飞到了棉兰。Gregg Nakano曾在美军服役5年,现在受雇于美国国国务院,任政府下属的人道主义援助机构USAID的军方联络官。他曾在战争中的伊拉克、地震后的菲律宾和伊朗工作,职责是在特殊状态下担任美国政府和军方间的联络协调员,也在美方与其他国家间进行联络。

但到达棉兰后,他发现沟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么多的国家、军队和机构在几天之内聚合在一起,很难步调一致,“连电源插座都不一样。”Gregg说。

当天下午5点,军机座位又被突然取消了,这位曾在复旦大学学过三年中文的日裔美国人用了一句中国成语形容此时的棉兰:“简直是乱七八糟!”

眼下的麻烦是,印尼政府并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应付突如其来的巨大人流和物流,没有办法将这千头万绪理清,将最紧要的东西送到最急需的地方。报章引用非官方组织印尼贪污监察机构的工作人员察尼的话说:“印尼政府现在面对另外一波的‘援助海啸,他们被如潮涌来的捐献给吞没了,不知道如何处理,也不知道如何适当地分发。”

“这是一个问到点子上的问题”

12月28日,杜木贵上校当晚乘C-130回到新加坡,并且带回一个重要信息:灾区的道路系统已被毁坏,印尼方急需直升飞机运送物资。

12月30日下午3点,新加坡空军127联队洪明兴少校和战友们驾机从Sembawang空军基地升空。3个半小时后,两架契努克重型运输直升机穿越马六甲海峡,飞行350海哩后,来到棉兰机场上空。此时,棉兰机场挤满了各国飞机,洪明兴在空中盘旋一个半小时后,始得以降落。在起飞之前,洪明兴还以为自己当天能够回家,连一身换洗的衣服都没带。此时才被告知,由于大量物资积压在仓库里亟待运送,他们将留在印尼。

次日凌晨7点,两架直升机装载着食品和药品再度起飞,穿过热带厚厚的云层,飞越海拔3000多米的山脉,沿着海岸线,抵达米拉务附近。出现在洪明兴眼前的大地,是一块块白色的板,像一个巨大的拼图,“那景象很奇怪,很奇怪。”

稍后他才明白过来,那里曾经是一个房屋簇生的市镇,海水过后,地上建筑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片地板。唯余一个伊斯兰清真寺仍然矗立。目光所及,没有一个人影,活的和死的都没有。

终于有了更多的清真寺,也有幸存者向飞机招手。这是米拉务镇,一个曾经拥有4万人的小城,却有28000人丧生。按照印尼方面的指引,洪明兴找到了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着陆点。虽然面积足够大,但是周围密集的房屋摇摇欲坠,洪明兴很担心契努克排放的气流把房屋吹倒。

着陆区的周围满布着各种垃圾,稍不注意,契努克两只巨大的螺旋桨气流卷起的异物,可能损伤直升机,也可能飞石伤人。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降落下来,成为第一批到达米拉务的外国军人。

随后的一段时间,两架契努克每天在棉兰和米拉务之间飞两个来回。间或也在棉兰、班达亚齐,以及新加坡海军停泊在米拉务海边的支援舰之间往返。

直到1月3日,新加坡新增援四架契努克和两架超级美洲豹直升机,其他国家的军机也纷纷加入,洪明兴的压力才稍有缓解。

《雅加达邮报》1月12日说,除了美军提供的50多架飞机外,印尼本国及新加坡、澳大利亚、英国、德国、日本、巴基斯坦、西班牙、埃及、巴西等国提供的超过80架运输机和20架直升机,在印尼上空穿梭。其中新加坡的契努克和超级美洲豹直升机颇为活跃,它的乘客包括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和中国副外长武大伟。

“现在的问题是飞机太多了,安排不过来。”印尼空军MB Sidehabi中将对本刊说。

设计飞机起降能力为20-30架次的棉兰机场,每天有大约300架次起降;而班达亚齐机场,更从每天3个航班陡增为约200架次。各国军方开始为飞行安全担心。

1月4日,班达亚齐机场,一架波音737货机撞上了一头水牛,导致机场临时关闭4小时。一周后,美军一架SH-60B海鹰多用途舰载直升机坠毁在班达亚齐机场旁的稻田里。虽然负责美国海军后勤事务的Schwartz中校向本刊解释,这主要是因为机械故障。但另一国军方人士私下认为,密集的飞行任务也是忙中出错的原因之一。

运输已成为整个救灾行动的瓶颈。当记者问现在谁知道如何把来自世界各地的物资准确地送到最需要的地方,杜木贵上校一摊手:“这是一个问到点子上的问题——答案是:没有人知道。”

这正是摆在这位前新加坡武装部队补给与运输总长和其他援助国人士面前的最大挑战。杜木贵说,一定要建立一个高效率的系统,否则全世界都来帮忙,只能越帮越忙。而最紧要的,第一是分清什么主要什么次要,第二是各国各方要分工合作,不能自行其是。

“不到一小时的会议看起来像是一个集市”

1月10日上午,棉兰Novotel酒店,身着迷彩服的军人进进出出,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军营,美国、新加坡和澳大利亚军方包下了整层房间,把自己的指挥中心设在这里。

三层一个会议室里,挤满了军人和非军人。从标识上可以看出,军人们来自印尼、新加坡、美国和澳大利亚。而非军人则来自国际移民组织(IOM)、国际红十字会以及其他各类NGO和IO。

这是一个每天召开的开放式非正式会议,被称为CMAAC,按印尼救灾指挥中心的解释,这是一个利用军方的资源,对人道主义援助进行协调,将救援物资和人员送往灾区的中心。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并且发言提问。但主导者仍然是军人,印尼、澳大利亚、新加坡和美国各一位军官聚坐在会议桌的一端,其他人则或坐或站。

10点,会议在澳军中校David McGuire的主持下开始,美、新、澳三军的军官依次报告了头一天的飞行运输情况。然后参会的任何人都可以发言,提出自己的问题或要求,比如什么物资和人员要运到何地。一位来自新加坡的医药商人举起了手:他们公司捐助了一批药品,但无法将其运到灾区。

各种各样的要求被记录下来,并被立即汇总,根据需要运送的物资和人力的轻重缓急,被标明高、中、低三档来排序,安排航班。David McGuire在会上高声提醒说,所有的货物最好清楚地标明品名和目的地,这样可以节省装货的时间。通常,在当天晚上各国军方于机场举行的另一次会议上,飞行任务被当场分解。

会后,那位药商很快得到新加坡军方的承诺,药品将尽快送到灾区。

不到一小时的会议看起来像是一个集市,供和需在这里以最原始的方式直接见面,显示出极高的效率,避免了繁文缛节。

“如果物资不能及时送达,每一秒钟都可能有人死去。”杜木贵上校阐述了“时间就是生命”的道理。

召开这个会议的建议来自新加坡,并且得到了印尼方面的采纳和其他国家的响应。杜木贵上校和同事正尝试把新加坡军队先进的后勤物流系统嫁接到印尼的救灾行动中,搭建一个物畅其流的平台。

新加坡武装部队在印尼的最高指挥官吴启元少将告诉记者,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新加坡愿意在救援行动中起到独特的作用。新加坡的军官们说,他们很多都曾在美国、澳大利亚、印尼等国受训或交流,懂英语、中文甚至印尼语,也熟悉东西方文化,可以在各方间起到居中沟通协调的作用。

不过,山姆是稍晚才得知有这个会议。在愁了一夜之后,他在机场遇到另一个NGO的人,后者表示手头正好有卡车。山姆就放心地把最急迫的药品移交出去,由他们运送到前方。

这类的场外“交易”,也是棉兰纷乱的救援物流的一部分。不管原主人是谁,所有东西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亚齐。

“开始走入轨道了”

澳军中校David McGuire告诉记者,目前灾区“需求”的统计是由印尼政府、各国部队、国际机构和非政府组织共同进行的。

班达亚齐和米拉务是需求信息集中的两个重要地点。在这里,联合国和国际红十字会这样的IO和NGO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1月10日,联合国粮农组织和印尼农业部的人员分三组从雅加达出发,分别去班达亚齐、米拉务以及亚齐的东部地区进行食物需求的评估。

德国人Bernd Schell是国际红十字会此次援助印尼的行动负责人,他介绍说印尼红十字会在灾难刚发生的时候就在灾区了,目前在印尼总共有650个本地志愿者,150个左右的国际工作人员。前者对本地情况很了解,而且还有语言和文化的优势,能够充分地搜集信息。这样,国际红十字会与印尼政府、联合国合作,对灾区状况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评估。

在米拉务,一些小型的会议也是每天召开,新加坡救援行动信息中心主任陈绍豪中校介绍,这些会议有各村代表参加,分别提供各自的需求信息。

而在10日的CMAAC会议后,美军Schwartz中校再次向本刊记者强调,“我们要确保最需要的物资被优先运送,比如现在最缺的是速食而不是大米,因为没有可以足够煮米的工具;此外是瓶装水、药和遮蔽物等。”

各种物资据此被分门别类,食品和饮水被列入优先,而旧衣、毛毯或是自行车之类则稍候,或者用陆路或海路运送。

1月6日,CMAAC首次召开时,还只能算是一个小圈子碰头会,包括四国军人在内的参加者只有20来人。而到了10号,与会者已达近百人,其中包括在大会秘书处登记的35个NGO的代表。随后,加拿大、新西兰、法国和日本的军官也陆续加入。1月10日这一天,北苏门达腊省省长Rizal Nurdin应邀参加了会议。这在某种意义上标志着这个自发形成的“组织”为政府所认可。

不仅在棉兰,吴启元少将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现在类似的会议每天也在班达亚齐和米拉务召开。它已成为空前庞大而复杂的援救系统中的一个重要的协调机制。这些临时的机构,正有效地把来自各方的力量统筹到一起。“开始走入轨道了。”杜木贵说。

就在同一天,印尼政府宣布和联合国成立一个联合的灾难管理中心,由副总统办公室主管,主要负责管理和协调国际救援行动的轻重缓急。这个中心将汇总并分析来源广泛的对灾区的评估信息,从而为满足需求的分配提供有用和持续的信息。由政府和联合国共同主持的协调会议每天都会在雅加达和班达亚齐召开。

这一天,新加坡空军的两架契努克在棉兰和米拉务之间各往返一趟,分别运送了2900公斤席子、毯子、衣服以及3600公斤毯子、可调帐篷设备和医院用病床,此外还一共運送了12名新加坡军人,5名印尼记者和3名BBC记者。

截至1月18日,棉兰通过陆路向灾区运送物资4,323,266吨,空运4941,981吨,通过海路运送5,267,800吨,其中,国际捐助的物资2,265,870吨。棉兰的两个机场共起降飞机1128架次。

“亚齐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刻”

“现在比一周前已经强1000倍。”1月10日,一位加拿大军官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美国驻印尼大使馆棉兰办公室负责人Paul S. Berg认为,通过CMAAC这样建议性的机构,既可以最大程度地进行各方协调,又可以把政府和军人之外的各方包括进来,让更多人参加到援助的协调活动里。

“一切正变得好起来。”1月12日,刚刚从米拉务飞回来的杜木贵上校说,虽然开始有点乱,但各方的目标都是救人,大家很快就统一了步调。

前一天,法国的8架飞机也抵达印尼。在米拉务,新加坡的坚韧号和坚持号两艘支援舰,正把大批物资运抵海边,然后由快艇运至岸上;新加坡工兵开辟的7个直升机起降场,已经向各国飞机开放;一个移动空中管制台也由新加坡运到班达亚齐,使整个空运变得更加有序;由棉兰至班达亚齐和米拉务的道路,也渐次开通,将大大缓解空中压力。源源不断的物资正以更快的速度送到200万灾民手中。

1月13日晚上,山姆突然接到通知,一架由迪拜飞来的飞机载着40多吨毯子、食品等物资,将于晚上11点从迪拜运抵棉兰,他顾不得吃晚餐就赶往机场。

“Its goingreallymad!”他对记者抱怨说。不过此时他的心中已略微有底,因为当地政府已经同意他把即将运抵的物资直接卸到机场的仓库里,而他已在棉兰雇佣了几个人手,并已经找到海船将它们运到西海岸另一个城市,现在,一些偏远的地区比班达亚齐更需要帮助。

随着物畅其流,尚无报告灾民因缺粮少药而新增死亡,“亚齐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刻。”杜木贵说。

猜你喜欢

米拉山姆灾区
米拉的豁口
米拉雪山
糊涂的维修工
猜猜我有多爱你
把赞美送给米拉
花溪区委离退局积极为云南鲁甸灾区捐款献爱心
灾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