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丽川作品

花瓶

一定有一些马

想回到古代

就像一些人怀恋默片

就像一些鲜花

渴望干燥和枯萎

好插进花瓶

就像那个花瓶

白白的圆圆的那么安静

就算落满了灰

那些灰又是多么的温柔动人

想起新西兰

杀人的人的手

像荷花一样白

荷花的洁白的白

“杀了，手是不能换的”

这是顾城的

顾城是诗人的

他不是男人的

借口是死人的

凶手的行凶的手

攥紧是荷花

张开是斧头

斧心潮红

掌纹不见

掩藏

见母亲我永远装得鲜嫩

撒娇噘嘴，喝鸡汤嗑瓜子

没辙了就感冒，哄大家开开心

转身像糟老头般酗烟酗酒

糟蹋心肺

跟男友热烈讨论

家具和婚姻，为床单的颜色吵得翻天覆地

得到评语：“你可爱之处在于

懂得生活，你有爱。

不像那些疯疯癫癫的女诗人。

在公共汽车上紧紧盯住

前排陌生人单薄的后背

突然间泪流满面，把两块钱的票根吞进胃里

为掩藏女作家那套鬼把戏，在亲人面前

我累得珠圆玉润，胖了起来

笑成了死去的蒙娜丽莎

普通生活

谁狠狠撞了我一下

一个圆白菜从手里掉到地上

我顺带碰倒一个箩筐

几十个圆白菜骨碌碌滚到路中央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跑

一个男人撕心裂肺地追

菜农们司空见惯：

菜刀、奸情、偷窃、打老婆

圆白菜不会涨价

集市里熙熙攘攘

蜂拥的市民自动闪开一条小缝

他们像两匹古时的快马跑过

扬起一阵细细的灰

缝隙又自动合上

“圆白菜——”

菜农慢悠悠地喊：五毛钱一个

邻人

理想的邻人

她戴着花浴帽

不用上班，很少睡觉

从没有亲戚

总来历不明。

对面的先生

是个模糊的中年

忧郁的胖子

吃饱了饭，端着茶杯

站到落地窗前

妻子在后景，忙一些碗筷。

我们各自实现了理想

各做各的梦

我喝干自己杯中的酒

这就去穿上外农

太平盛世

阳光普照

人群熙攘

我和相公

去往太平盛世

坐街头吃面

一群小人儿

在桌上列队行进

打着一面

花里胡哨的旗

“娘子娘子，哪儿来的虫子?”

“相公相公，是人儿不是虫子。”

太平盛世

我们打情骂俏

不小心碰翻

桌角的醋瓶

哎呀呀，这下可不得了

人虫掉进了醋海，爬呀爬

几只醋性好的

叽叽喳浮出醋面

对我们咬牙切齿，抓呀抓

“哎呀呀，幸亏是太平盛世”

我伸出指头，点点相公的额头

店小二慌张跑来

拿了块大抹布

把桌子擦了一擦

人世间

被君子鄙夷

被小人怀恨

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我看见我憎嫌的小人

内心的黑暗与污斑

也在我身上

开出毒菌般的花朵

而君子们骑马坐鹤

愈高愈远

而所谓高远

那真空中的优美姿态

从来抵不过

我足底的细小尘埃

吓唬

她一定是对他不满

才嫁给他做老婆

为了方便表达她的意见

她可是随时随地都有意见

比如他脚上的脏袜子

必须马上转移到洗衣机

决不能逃往第三处

还有大便不能看书

饭后不许打嗝

但是亲爱的你不要怕

我对你的不满

一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你的冰箱就是你的生活

星期一买来食物

星期六

面包冻僵、可以杀人

星期三你储存起一些

烂掉一半的猪肉

星期四出门在外

星期五你呕吐

西红柿加方便面

在马桶里转

和着你的排泄物

星期二上午

你懒得早餐

突然不想上班

星期天解冻猪肉

做一份回锅

明天你就去超市

再把冰箱填满

油漆未干

——致某某、某某某、和某材

请伸出双手

撕下你的脸面

测量它的厚度

加强它的硬度

取消它的湿度

把握它的尺度

缩短它的长度

修整它的宽度

拒绝它的风度

然后，请放回原处

(注意轻拿轻放)

请做好表情

对准虚无(即芸芸众生)

再麻烦你伸出舌头

舔一下你的脸面是否还在

不管它在不在

它正在的地方

请双手合十

你一定感觉得到你虔诚的勇敢的表情

就像一块油漆未干的牌子

谁都想在上面

按一个手印

我只去过夏天的斯德哥尔摩

冬天，或者接连下雨

城就慢慢黑了

一千只黑鸟在天空张开翅膀

影子覆盖了比黑更蓝的水面

寒风一吹，海水摇晃陆地

这就是一座悲伤的大城了

不需要更多的凶险和表演

一个穿黑风衣的老头子从面包店出来

踩着枯枝散了一会儿步

再到海边的长凳坐下

安稳地吃他的面包

他的腹部刚刚中枪

血肉正偷偷摸摸地腐烂

黑色的城隐匿了一切的不安

他平静地吃他的面包

他可能已经死了

尹丽川：1973年生于重庆，相藉江苏，毕业于北窟大学西语系及ESEC电影学校纪录片专业。自 1999年冬开始写作，出版过小说、诗歌合集《再舒服一些》、长篇小说《贱人》、短篇小说棠《十三不靠》及随笔集《再舒服一些》、《37°8》。自由作家、诗人。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