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中鱼
2005-04-29许君
许 君
夜黑了上来,我背上网匆匆上路了。妻总不同意我去。她说不想吃鱼,想吃的话,可以买吗!如果被抓住,罚钱是小事,挨顿揍可就犯不上了。我说没事,不用担心。村里的伙伴下网多年了,不也没事,不那么容易被抓住。再说吃点鱼也犯不上什么大罪。靠近江边的村子都会因为水里的鱼而兴奋的。
“今夜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江边有放羊的房子,如今空着,我在那儿睡一宿。”
“回来呗!”“回来也睡不了几个小时,起早还得起网!”一条通往江边的小道,因下雨变得异常的泥泞。雨水冲出一道道水沟,裸露出块大而坚硬的石头。小道中间长满了浓密的稗草,道路两旁是长势很好的庄稼,勤奋的乡下人将自家的田地收拾得很干净,只是道路越挤越小,车走不了,有的人家在自己的田地边圈上了木柱子,挖了深坑。我不小心就会掉在里面,崴得脚生疼。偶尔被石头拌了一下,身子冲出多远,才稳住。黑夜逐渐地包裹上来。我一个人走着,心理忐忑不安,祷告着自己这次一定要平平安安。我穿过一个下坡的林荫道,碗口粗的树在头顶上交错生长,平日里阳光很难进入,旁边走不多远就会冒出一个石崖,上面都是长满绿色的青苔,青苔里面时而会有一个很深的洞穴。据说那是日本人在中国留下的罪恶。面前的这条江,日本军人曾经渡过,结果被抗日联军狠狠一顿打,死亡七八十人。小道旁边几十米的地方被政府建上了纪念碑。这条小道下了坡就到了江边,在下坡的过程中,我摔倒了儿次。这里光线比外面暗,摸索着走。虽然走了很多次,但这次是一个人。一个人走路总会害怕,心理平添了几分压力。
到了江边,浪涛声,蛙鸣声不绝入耳。我站在江边,四处看着,身后的山黑逡逡的,水面晶亮,远处的江面上,几艘鱼船在亮着灯火,像启明灯,让我心里亮堂了许多,伙伴们告诉我晚上下网很安全,一般的情况下,快艇是不会来的。即使上来,由于夜里也会打着探照灯,老远就能看到,再者,快艇的声音,夜深水静的情况下能传出很远,所以对下网人采取安全措施的时间是很充足的。我跟着伙伴们下了几次网,对他们很是佩服。我也学到了不少经验。我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小心地呼吸仔细地观察,没发现异常的现象。我就脱衣下水了。冷风吹在身上,凉凉的。我哆嗦了一下,草丛里隐藏的蚊子忽地扑在了我的身上,我左右打着,拎着网下子水。我在岸边的水里轻轻淌着。我准备到江口的三叉处下上。那里由于有几道分水道和急转湾,所以鱼到那里都愿意停下,很爱逮鱼。蚊子从岸边追到水里,我的胸上胳膊上肚皮上不知被咬了多少个包。我只得走到水至脖子处往前淌着,可蚊子还是叮在了我的嘴唇上耳朵处。我背着网在水里游过一个江叉。我轻轻在水里划着双臂,眼睛还要看着远处,一点点亮光都会让我心惊肉跳。我在那个叉口处开始下网。网刚入水,小白鱼就上网了,辟啪地撞着水面。我心里兴奋极了。看来今晚又上鱼了。这要闷到明天早上,该逮多少鱼呀!到时候妻会很高兴。省得既馋鱼,又不舍得花钱。小白鱼晒个半干,油一煎,别提多香了。
风比原先大了许多,浪也大了起来。头顶的那弯下弦月,时而从云层里钻出来,时而隐没进去。江面上或明或暗。我下第二块网的时候,我听到了像摩托奔驰的声音。我蹲在水里仔细听着时,又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我相信是自己的害怕产生的错觉。我接着下网,有几段得一只手下网一只手游泳。水位太深了,我呛了几口水,但无大碍。我发现远处渔船上的灯火也熄灭了,自己好像一下子隐入了不着边际的水里,周围都是水,天空里的星星在几处闪烁。岸边是一团团黑山。我离岸边很远了。在自己左前方二百米处是一块较大的草滩。那里布满了水草,水至腰深,水草露出水面一尺来高,网下在里面逮鲫鱼。我下完第二块网拿着剩下的最后一块网,准备就下在那水草里面。我轻轻的走了过去,腿边处的水哗哗作响,声音在耳朵里变得很大。大腿被水草刮得很疼。
忽然我听到了远处又响起了像刚才听到的那声音。我一下子蹲在了水里,心嗵嗵直跳,那准是快艇,来查江的。我蹲了——会儿,声音又没了。真奇怪,自己吓自己呗。我开始小心翼翼地下着网,脚下尽量不弄出声响,可耳朵还是觉得声音很大。下到一半的时候,我借着星光看到百米远的江沟里好像有一艘小船正缓缓划过来。我俯下身,脸贴近水面盯着,模模糊糊。确实是一艘小船。可能是一艘偷打鱼的贼船,和自己一样。我心踏实下来,依旧下着手中的网,眼睛也在留意着那艘船,别把自己下在江沟里的网给捞走了,听说这里贼船不老实,经常半夜三更来捞别人的网。小船距离一百米远的地方,突然从小船上射过来极强的光束。我一下子蹲在了水里,脑袋俯在水草里一动不动。
我的天哪!是快艇。船头架着探照灯,一清二楚。灯光在江面上慢慢移着,水面上通亮起来。我整个的陷在了光亮里面,完了。这下要被抓住了,我使劲地往水草里缩着身子,脑袋也很深地陷在了水草里。快艇的发动机响了起来,朝自己慢慢驶了过来。探照灯光在我周围停留着。坏了,他们发现了我,我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办,跑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同他们打斗我也不行。他们最低得三四个人。我的脑袋嗡嗡直响,抓住了,最低得罚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得买多少鱼呀!我心里很后悔,干嘛不听妻的话呢!在离我五十来米远的地方快艇停了下来。
上面有人说话了:“这里有人下网,怎么不见了呢?”
“就你耳朵好使!”
“很远我就听到了!”
“怎么没了呢?”
“你神经作怪!”
“打着灯,快速转一圈就得了,非得走一会儿,把机器停了,再用手摆,力气没少出,抓不到人,回去你请客!”
“咱出来,不就是抓人,要不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你就知道抓人,前几天没挨这些打鱼人的石头,万一把咱们打坏了,那不倒霉透了!还是应付领导为好!”
“再转转,我感觉没错!”
快艇又启动了,在我周围的江面上来回逡巡着,探照灯的强光束从我面前划过。光里面是一双双探寻的眼睛,就像一张随时要降落的网,一下子将我逮住。我是他们的一条大鱼,价值昂贵的大鱼。他们逮鱼的喜悦是用金钱来衡量,我则是用辛苦和口味来品尝。
好一会儿他们走开了。快艇上的人很不满意。快艇亮着灯快速地朝江沟里驶去,转过几个水湾就朝更远的深水里去了。快艇像星辰一样的光点时,我想从水里站起来。我没能站起来的双腿已经麻木了。
我游回到岸边时,费了很大的力气,总觉得岸边很远很远。
我走进岸边的羊房子里,稻草还原样地铺在炕上,我疲倦地躺在上面,窗户塑料依然很完整,风不能吹进来。朦胧的睡意在我身上席卷着。小睡了一会儿,醒来,身上很冷。望着昏暗的江面,我呆呆坐了一会儿。还是回家吧!我心里想着,走出屋。
我回到家,灯已关了,想必妻已经睡着了。我敲敲门,灯亮了。妻问了句谁呀!我说是我。好一会儿,妻穿着红色睡衣,头发松散地垂在肩上,来开门。妻有些怨气地问:“你不是不回来吗?”
“想你了呗!”
“想我就得来真格的!”
“你睡了?”
“能不睡吗?”
我刚要进屋,妻叫我在厨房里换衣服,洗干净了,再进屋。她在我身后站着,表情很精神地看着我。
“进屋吧!别冻着!”
“没事。我喜欢看着你,够辛苦的啊!”
“不算啥!明天你就看着逮多少鱼吧!”
里屋的窗户响了一下,好像有人走动。妻神情有些慌张,忙拿来毛巾给我擦着身子,
“咱屋有耗子,你也不管!”
“我知道,全是一些小耗子,踩盘夹子不好使。得下药!”
我往窗台上放手表时,发现一个男人的脚丫子清晰地印在灰尘上面,我量量,大我五公分。
这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上了一艘大的铁船。船上没有甲板,好多人围着我。我害怕得差点从船边掉下去,我抓住一根铁棍,铁棍矗立在半空中,我的身子吊在了船外,我被船拖着一直往前快速走着。我好像就要掉在水里。我被梦吓醒,打开灯,时间还很早。妻睡得很香,我再也睡不着了,脑里盘算着天亮后的收获。
我没用妻招呼,没到两点,我就上路了。那条熟悉的上江小道上,很多人在走着。厚重的露水溅湿了我的双腿。我追上了几个人,也是去起网的。昨晚他们也闷网了。快艇来的时候,他们也在水里呢!
“我们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呢!”
“我怎么没看到!”
“你那边还有五六个人呢!”
“你们胆真大!快艇来了也不怕!”
“我们也躲到水草里了,真要发现了,人是决不让抓走的!一个快艇也就三四个人,没啥了不得的!”
到了岸边,江雾很大,遮住了眼睛,却挡不住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