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８年离婚路，她为何走不出家庭暴力的泥潭

有调查表明，中国有33.9%的家庭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这比上个世纪90年代上升了25.4%。在2000年新颁布的《婚姻法》中，把“禁止家庭暴力”作为重要条文载入其中，这意味着家庭暴力已不仅仅是一种社会现象，而是作为一个明确的法律概念，纳入法律调整的范围。但现实中存在的家庭暴力问题仍然是复杂和令人思考的。

甘肃省定西市下岗女工何洁就因长期遭受严重的家庭暴力，曾5次到原定西县法院起诉，要求与丈夫张栋解除婚姻关系，但每次都被法院以夫妻感情没有完全破裂为由判决不准离婚。2005年5月，绝望的何洁采取了极端的方式——以死抗争。当兰州媒体将此事报道出来后，在社会上引发了强烈反响。2005年8月10日，何洁的哥哥和弟弟来到本刊编辑部，披露了鲜为人知的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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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洁1965年出生在甘肃省定西县。母亲带着一个哥哥改嫁到何家后又生了四个子女，何洁是老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洁自小帮妈妈操持家务，照顾弟妹，懂事能干，乖巧听话。由于家境贫困，何洁高中未毕业就通过招工成为定西县无线电厂的职工。1985年的冬天，一位远亲来到何家为何洁说媒。对方叫张栋，是定西市某商场的营业员，他家的生活条件要比何家好许多。因为是亲戚介绍，何洁的家人很放心，尤其是何洁的母亲，非常希望女儿能嫁到富裕的好人家，不再过苦日子。在双方家长的操办下，两人于1986年1月26日登记结婚，没想到这竟是恶梦的开始。

张栋脾气暴躁，新婚不久便对何洁大打出手，儿子的出生也没能缓解张栋的暴戾。这让何洁措手不及，也很痛苦，但她是一位传统女性，总想忍耐着把日子过下去。儿子半岁时，张栋把何洁打得耳膜穿孔，大小便失禁，瘫倒在地。张栋仍逼着她起来干活，何洁站不起来，他就又上来打。何洁一声声的惨叫惊动了邻居，他们赶紧跑到何洁的父母家报信。何洁的父亲和哥哥赶来，气愤不已，差点和张栋打起来。张栋不仅态度恶劣还见死不救，何洁的父兄只好先把她送到医院看病。何洁在夫家的凄惨让父母震惊了，他们觉得这样下去女儿的命都将不保。何洁也意识到暴力的日子永无尽头，虽然儿子还小，但终日在暴力下无论对自己还是孩子都将是件可怕的事情，第一次，何洁有了强烈的离婚念头。在父母的支持下，1987年6月何洁向定西县法院提起离婚诉讼，从此走上了漫长的离婚道路。

何洁下定决心摆脱张栋，提出离婚后便来到兰州同父异母的哥哥家中，请哥哥帮忙找份零工。而此时张栋和他的父母都跑到何洁家中，百般求情下话。张栋诚心悔过：“我现在才意识到打老婆的严重后果，看到半岁的儿子没有了妈妈，我心里真的非常难过。”当着各位亲友和双方家长的面，他郑重承诺，“我张栋，一个大男人，说话算话。我保证再不动手打何洁，如果老毛病再犯，不用大家说，我就会主动同意离婚，并对何洁做出经济赔偿。”半岁的儿子哭着不停要找妈妈，张栋一边哄儿子一边央求何洁父母：“看在外孙子的份上，爸妈，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张栋又急又难过，眼泪都下来了。此情此景让何洁的父母心又软了，答应张栋帮着劝说女儿。张栋又忙不迭地去法院，找人说情递话。定西法院给何洁打电话，让她回来接受有关事宜的询问。法院来人询问情况后进行了调解，考虑到张栋认错态度较好，劝何洁给张栋一次机会。何洁的父母也劝她，“给张栋点厉害尝尝也就行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真离婚不成？”很快法院的判决书下来：原被告双方感情并未完全破裂，法院不同意离婚。诉讼费50元由原告何洁承担。拿到判决书，张栋带着儿子高兴地赶到何洁家中，亲热地把何洁接回家去。第一次起诉离婚草草收场，何洁在犹豫不决中接受了法院和家人的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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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何洁回家第二天就遭到张栋更为残酷的暴打！喝了酒的张栋冷冷地笑着：“要和我离婚，你想得美，我的手掌心是好逃的吗？”何洁咬紧牙关忍着，刚刚折腾得全家人为她担心，再没脸找他们了，她几乎是认命了。可她的忍耐换来的是张栋更加的肆无忌惮。1988年的一场大雪让何洁刻骨铭心，因为几句口角，张栋将洗脚水向她劈头倒下，并提着一把菜刀将她逐出家门。寒冬的夜晚，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何洁湿淋淋的身上。她冻得浑身发抖，只好不停地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去父母那里，他们看到自己这模样准会被气死。最后何洁敲开远房婶婶的家门门，婶婶看到她的样子就哭了，气愤地说，“本来夫妻吵架别人不好收留，但今天这样，就是张栋来闹也顶了！”这一幕，后来经常出现在何洁梦中，让她泪流满面地醒来。痛定思痛，1988年4月，何洁再次提起离婚诉讼。递交诉状之后，何洁上访了定西县妇联、县人大，得到了普遍的关注和同情。而张栋又故计重施，找了更强大的亲友团来何洁家劝说，同时在县妇联找他谈话时又做出极好的认错样子，给人的感觉是，他这一次是真的真心悔过了。法院和妇联的工作人员见过好多这样的夫妻，架打得翻天，其实没有什么大的矛盾，经过劝导小两口又和美地过日子了。出于家和万事兴的观点，他们也劝何洁能和张栋和解，张栋连连说“是”，当着好多老大姐的面，又是给何洁倒水又是陪不是。从妇联出来，何洁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要去兰州找工作，得离开一段时间，一切听从法院的判决。”张栋看着何洁，一脸温柔，“你去吧，如果在兰州有好的前途，我不拦你。”他还硬塞给何洁200块钱。

何洁在兰州找工作很不顺利，她学历低又没有一技之长，眼看着带的钱花光了，这时法院的判决也下来了，何洁败诉。张栋殷勤地赶到兰州找何洁，接她回去。何洁考虑再三，在兰州不好立足，而离婚后住到娘家，家中的经济条件也不好。想到离婚后是更艰难、更不确定的生活，何洁再一次妥协了。

这一次离婚风波后何洁隐忍着，熬过了漫长的5年。1993年11月，在何洁又一次遭到张栋暴打后第三次提出离婚诉讼。和前两次一样，由于张栋四下活动和在法院的诚心悔过，何洁最后又以败诉而收场。一审败诉后何洁在四面八方的劝说下动摇了决心，没有提出上诉，又回到再也没有幸福的家。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想为了孩子保留这个家庭，所以张栋每次的悔过都能唤起她一丝残存的希望，但很快又被置身于绝望中。就这样在绝望与希望的交替折磨中，她一次又一次地让步。

在五次离婚诉讼中惟有一次，何洁完全可以从这场婚姻中解脱出来，远离死亡阴影，但是非常遗憾，她又放弃了。

1996年10月，张栋酒后像疯了一样拿菜刀砍何洁，何洁往门口逃，却被张栋抓着头发一把扯过来。何洁吓得浑身发抖，给张栋跪下：“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张栋狰狞地笑着，把刀背放在何洁的脖子上来回摩擦着。然后他出其不意地向何洁砍来，何洁本能地用手一挡：“唰”，三个手指被砍了深深的口子，小手指只连了点筋。何洁又疼又恐惧，凄厉的喊声划破了静静的夜空。而张栋竟残忍地不让何洁去医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手指头血流不止。面对失去人性的丈夫，她装着要上厕所，才逃了出来。何洁连夜跑到医院，然后央求值班大夫给父母打了电话，让家人送钱过来。何洁的伤很严重，伤得最重的小指头连缝了12针。

1996年11月，何洁抱着必离的决心第四次提起离婚诉讼。何洁的父母叫回了在兰州工作的同母异父的哥哥，拿着何洁的病历到县政法委、县妇联上访，引起了有关方面的关注。这一次张栋做得实在过分，又有医院病历为证，法院也不好再以“感情并未破裂”为由不准离婚了。眼看离婚已成定局，张栋急了，以前的所有办法重新派上了用场，但何洁家人不再为其所动。张栋便找了自己单位的领导，郑重其事地写下保证书，领导见其诚恳也想成人之美，便为他做了担保并在上面盖了公章。在领导和父母的陪同下，张栋来见何洁的父母，遭到拒绝。张栋便托人找到何洁另一位同母异父的哥哥家里，当着父母和单位领导的面，张栋拿着自己写的保证书，恳求再给他一次机会。起初对方不理他，差点把他赶出去，张栋当着众人的面给大不了自己几岁的舅子哥跪下，流着眼泪读自己的保证书。张栋的父母也在一旁抹眼泪，骂儿子的不争气，那么好的媳妇不知道珍惜。何洁的哥哥被打动了，答应帮他劝说妹妹。

何洁的哥哥又带着张栋的领导来劝何洁，说这一次，这么多方面的压力，张栋应该是认真悔过了，看在孩子的份上，除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离婚。然后张栋又找来，痛哭流涕，当着大家的面给何洁念他的保证书，让何洁看他领导的担保和单位的盖章，悔过的决心异常坚定。何洁真的不敢确定张栋会不会改过，但世道艰难，单位已经有人下岗，以自己的年龄估计很快就会轮到了。就这一点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鬼使神差地，她撤掉了离婚诉讼，再一次回到了家中，失去了惟一一次可以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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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洁也许永远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张栋总是有办法让她回来，为什么张栋悔过时总那么真诚，又总是好不了几天就故态复萌。2000年何洁下岗了，生活更加艰难，也更加提心吊胆。时间不长，张栋也下了岗，让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后来，何洁在父母的支持下，在县城的西关市场摆了个摊位批发凉粉，日子才稍微好过些。张栋下岗后整天无所事事，偶尔来摊子上帮忙。他不来的一天还好，他一来总是找碴打何洁，让旁边的人都看不过去。一见张栋来，旁边的姐妹都会留神，看张栋脸色不对就过来劝他离开，让何洁少挨了不少打。

张栋常过来收钱，把经济大权掌控得死死的。手里有了点钱，张栋更不安分了，经常去喝酒，喝酒回来就打何洁，下手也越来越狠。何洁又开始到有关部门上访，但张栋对这些早已无所谓了。

2002年，张栋因为嫖娼被派出所拘留。何洁拿着钱把他保释回来后，他却觉得丢人而对何洁大打出手。沉寂了6年后，本想就这样凑合过下去的何洁又一次产生了离婚念头。张栋对何洁暴戾但对儿子却极好，儿子小的时候还很同情妈妈，可时间长了他已经习惯妈妈被打，甚至也和爸爸一样不把妈妈放在眼里了。这让何洁非常伤心，儿子是她对生活的全部希望，也是多年来她容忍张栋施暴的精神支撑。何洁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失败，似乎应该为自己活一回了。而且她发现只要勤劳，在这个社会上根本不怕没饭吃，现在她一个人不就靠批发凉粉养活一家人吗？2002年4月，何洁第五次提起离婚诉讼。但是一直为她操心的父亲却在这个时候病危，临终前父亲握着她的手说，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父亲去世，张栋也赶来奔丧，忙前跑后，无奈之下，这一次离婚不了了之。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栋对何洁还是照打不误。到了2005年，忍无可忍的何洁又产生离婚的念头，又到市妇联和市人大上访。5月16日，收摊回来的何洁听说张栋又和别人去喝酒，吓得她心惊肉跳，知道自己又要挨一顿打便躲到娘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5点回到家中，被开门声弄醒的张栋气冲冲地来打何洁……上午10点张栋通知何洁的娘家人，说何洁因为和自己吵架一时想不开喝了“毒鼠强”，被送到定西市人民医院救治。10点30分，这个提起5次离婚诉讼的女人，死在了自己的婚姻中。

何洁死后，娘家人对死因提出了疑问：何洁现在正在争取离婚，对未来充满信心，怎么会突然选择自杀？“毒鼠强”到底是何洁自己服咽还是被张栋强迫灌下去的？他们要求公安机关对尸体进行彻底检验。安定区公安局接到何洁家人的报告后，派出法医对尸体进行尸检，由于张栋及何洁的儿子不同意对死者破腹检验，法医只做了尸体外表检验。最终得出结论：由于家属不同意解剖，未进行毒物分析，故何的死亡原因不能确定。5月29日，在何洁家人阻挠未果情况下，何洁被火化。现在，何洁的娘家人依然不断上访，要求有关部门追究张栋的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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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对预防、制止家庭暴力的建议

虽然家庭暴力现象在目前还不能完全消除，处理家庭暴力问题和救助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仍存在着很大的难度。但有关专家指出，通过努力，家庭暴力是可以得到预防、制止的：

一是加强宣传，营造反家庭暴力的良好氛围。使人们明白家庭暴力并不是个人和家庭私事，而是一种侵犯人权，违反社会道德的行为，人人都要成为参与消除和预防家庭暴力的执行者，逐步形成社会主流价值观和行为准则。

二是制定反家庭暴力法。除《婚姻法》、《妇女权益保障法》外，必须制定具体化、细则化的制止家庭暴力的法规。

三是建立长效的维权机制。从长远来看，设立妇女庇护所、家庭事务裁判所、妇女热线是十分必要的。

四是加强对执法人员的教育。一些执法人员缺乏这方面的培训甚至对妇女有偏见。这就使得家庭暴力难以得到遏制，在某些方面还纵容了家庭暴力的施害者。因此，有必要加强对执法人员的性别教育，使他们与受害者接触时更有同情心，知道如何保护他们。建立广泛的社会联系，形成治理家庭暴力问题的协作性的社会习俗。

五是提高妇女自身维权意识。教育广大妇女树立“四自”（自尊、自信、自立、自强）精神，特别是在遭受家庭暴力时，切不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要及时勇敢地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同时要提高广大妇女的自身素质，逐步提高夫妻双方解决冲突的能力和技巧，杜绝家庭暴力的发展和升级。

针对不同原因的家庭暴力，可以实施不同的策略加以预防

对策一：一时冲动发生的家庭暴力。

妻子可以采取沉默、适当地退让或回避的办法，把丈夫的怒火引开，千万不要火上浇油。丈夫的怒火平息后，妻子应当宽容一些，主动询问丈夫生气的原因，和丈夫一起分析今天争吵中双方的过失，同时总结教训，对丈夫提出，今后遇到类似情况，双方都应心平气和地坐下交谈，不要以争吵打闹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对策二：因为心胸狭隘、猜疑心强发生的家庭暴力。

妻子在平时要注意多和丈夫沟通，在交友上要注意保持透明度。同时，妻子要对丈夫宣传新《婚姻法》中“禁止家庭暴力”的法规，用法制文明帮助丈夫树立起法律意识。还可以利用孩子做夫妻发生矛盾时的润滑剂，让孩子向丈夫说明情况，消除丈夫的误会。

对策三：因双方经济收入悬殊发生的家庭暴力。

女性经济独立是获得家庭地位的一个重要条件。如果丈夫收入高，而女性又没有工作时，女性应勇敢走出家门，找一份工作；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也应对丈夫说明，在家做家务事也是对社会的一种贡献，也是一种劳动。要主动争取在家庭中的合法权益，千万不可对暴虐成性的丈夫抱有侥幸心理。

贴心提示：

假如你正遭受家庭暴力

一定要慎重对待丈夫的第一次家庭暴力。许多恶性的家庭暴力案件，都是因为妻子一再退让，而导致丈夫肆无忌惮。面对第一次家庭暴力，妻子应当及时通报丈夫单位和丈夫的父母亲友，同时对丈夫的这种行为发出警告。

正在或已经遭遇家庭暴力，首先要尽最大可能保证自己和孩子的人身安全。如有生命危险，要大声呼救，尽可能让邻居听到或寻找机会拨打报警电话“110”。

其次，如果暴力发生，要注意收集证据。告诉医生受伤的原因，请求医生详细、准确、客观地记录伤情，为进一步寻求司法鉴定创造条件。

第三，可以找当地妇联求救，寻求维权援助。许多妇女遭遇家庭暴力后，在向各级妇联组织投诉时，既不愿留下自己的名字，也不愿留下自己的地址。妇联在接到这类电话投诉后，由于找不到受害人，因此无法为受害妇女提供援助。因此，受虐妇女在投诉时，一定要留下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地址，而妇联也一定会及时地为其提供帮助，并做好保密工作。

第四，可以诉诸法律，利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编后： 2005年8 月25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妇联主席顾秀莲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提到，由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的《妇女权益保障法》修正案草案中新增加了五个方面的重大内容。8月28日，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七次会议表决通过了这项审议。新通过的《妇女权益保障法》明确规定，中国法律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实施针对妇女的暴力侵害，并将自2005年12月1日起施行。针对这项法案，会有更多的可操作性的法律相继出台，相信这对正处在家庭暴力阴影之下的女性将有积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