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剑兰别针

孔明珠

申申、沟沟、猫猫和小胖是师大经济系一年级女生，住在同一问寝室308。四个女生性格各异，环肥燕瘦也不相同。申申不仅高，而且媚，眼眉像煞了那个最近被排进娱乐明星收入排行榜第10名的范冰冰。沟沟矮而灵活，穿着新潮，尤爱V领，露出小小的乳沟，显得很俏皮。猫猫身材苗条，无辜的眼角弯弯下垂，看人漫不经心，走路好像梦游。小胖大脸盘向日葵似的，行动虽然笨拙，消息却十分灵通，且说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说开学伊始，寝室来了个不速之客，是同校的师姐，做美波化妆品直销的，人称妈妈桑。妈妈桑的名声，她们这些一年级的学生也听到过，听说校方为她近来热衷于直销的事找她谈话了。

妈妈桑此时一进门，大家就对她有些警惕。她们冷眼看妈妈桑，见她打扮果然不同寻常，虽然只是大三，却早早地穿上了OFFICE自领的套装，脖子上有细细的白金项链，拎一只路易威登的硬皮化妆包。而且，还是楼底下男朋友开小车送来上学的。

妈妈桑一进门就对沟沟发生兴趣，拿出一瓶爽肤水一瓶粉底霜就想对沟沟“动手动脚”。沟沟这小妞机灵而实际，从来不相信天上落馅饼的好事会降临。她一手挡住妈妈桑问：“多少钱?”

妈妈桑一瞪眼：“小女生，姐姐的好心你不要当成驴肝肺。我是看你们初出校门踏上社会，给你们脱脱化妆盲呀。完全免费。”可是沟沟还是不相信，一个鹞子翻身躲到申申背后。

申申好奇地看着师姐，慢腾腾地问：“这么说你很懂化妆?是无师自通的吗?”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同学你的智商果然高出别人许多。哇，不看不知道，你莫不是拍过好几部琼瑶片的那个那个……”四个女生都笑，妈妈桑乘机按住申申的肩膀。

妈妈桑一阵忙活，在申申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霜和粉，然后贴到她的脸孔前像画工笔画一样细心地为她描眉扫唇。沟沟、猫猫和小胖三张汗毛茸茸的脸各占据有利地形，屏息静气地等待申申变脸。可等到结束，申申这个镜中人如一个烟花女子似的，妖媚得十分生涩。

妈妈桑一点也不为她们的反应影响情绪，一一指点小女生看申申的眉头、眉尾、眉中心的三角构造，眼线是怎样的在眼角上画呈135度翻翘，体现妩媚；唇线呢，如何勾出浓浓的性感来。经过妈妈桑的指点，申申从迟疑到频频点头同意，19岁不小了，是该学习化妆了。妈妈桑于是跷着兰花手指，把化妆品和工具一样一样收拾进自己的包包，同时慢慢地享受小女生们的注视。这些小女生，大都是运动型的，穿着紧身T恤牛仔裤。一连读了11年的书，刚刚放出牢笼般，吃啊，玩啊，顾此失彼，都还没有空考虑自己的脸蛋呢。妈妈桑上门服务，给她们带来的心理刺激是肯定的。

小胖打破沉默脱口而出：“妈妈桑，你这个包包是襄阳路小商品市场买的假货吧?”

“你说什么?”妈妈桑把关好的皮包“啪嗒”又打开，“你仔细看看，衬里，线脚，商标。假货是这样的吗?”

“啊?如果是真的话，路易威登这么大个包要好多钱哎!”小胖惊呼道。

“还好啦，我男朋友去欧洲的时候帮我带来的，也就是2千多欧元吧。”妈妈桑越是轻描淡写，小胖叫得越是响：“让我算让我算……2万元人民币!”

“那么，你的钱是哪里来的呢?你父母亲是大老板吗?还是你被男人包了?”小胖太着急知道妈妈桑的底细了。妈妈桑摇头，“不是。我自己赚的。”

啊?四个小女生更加奇怪了，你做什么了?难道……

“喂，小朋友!”因为妈妈桑看见她们眼中的暧昧表情，用手在她们面前扇去迷朦：“不要胡思乱想了，今天我给你们上第一堂课：‘大学四年，怎样不虚度时光。你们好好听着。”

那天晚上，妈妈桑足足讲了45分钟。中途有沟沟逃离现场，猫猫睡着了，小胖哈欠声接着鼾声，只有一个好学生申申被妈妈桑牵着，回忆了她生涩的大一，激清的大二，成熟的大三。妈妈桑问申申：“你知道你考上的是一个并不怎么样的大学吗?你知不知道从这个大学毕业你只能拿到多少工资吗?”

申申当然知道她读的是二流大学，也许毕业以后拿个一千多元工资吧?妈妈桑哼了一声，逼视申申问：“你到底要什么?你有没有理想?想不想实现梦想?”

“我想……”

想不到妈妈桑扬起脖子大笑，“你这样没有准备地过四年，能够达到理想吗?”

申申被她笑得不知所措，迟疑地摇头。

“不能!回答是肯定的。复旦、交大的毕业生是吃素的?虽然你长得不错，但是你到街上看看去，上海的街头有多少美女?一个好男人还没上市，早就被预定被抢走了。轮得到你吗?要开轿车，哼哼，为什么你不能买自备车，不自己潇洒呢?”

申申的脸很红，妈妈桑的语气软下来，温柔地看着申申的眼睛说：“这么好的姑娘不帮她真是说不过去。不奋斗哪能行呢?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再说我们也不光为了钱，领先同学一步掌握了销售能力，毕业时何愁拿不到高薪?你要记得，你是经济系女生!好吧，我就帮你一把，你跟着我做美波化妆品直销吧。像我一样，有了钱什么事情不好办?吃香的喝辣的，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帅哥都会排队来找你。”

妈妈桑双手搭在申申肩上，夏奈尔套装的领口别着一枚三角形的徽章，上面缀着的两粒钻石闪闪发光。“很漂亮对吗?这是我们美波人的标志，将来你也会戴上它的。当然钻石是根据你的业绩一粒一粒加上去的。”在申申的眼里，妈妈桑的形象越来越高大，变到耀眼了。申申在那种光环底下，不知不觉掏出皮夹子买下了妈妈桑提供她脱盲的两样化妆品，一是粉底，二是唇膏。价钱算不上很贵，却也花去申申大半个月的饭费。

妈妈桑临走还给了申申一张听讲的卡，轻声对她说：“不要告诉她们，卡只有这一张了。是星期六在美波化妆品公司的总部听外国督导上大课。你很有前途，我看人很准的，所以我发展你当我的‘宝宝，我们一起努力，学习营销，学习管理。你将来会比我做得更好。记住我的话，大学四年决不能虚度!”

申申按捺不住激动，立马给妈妈拨电话，告诉她有一个大姐姐对她很赏识，要带她经风雨见世面。“妈妈，你不是说过，上大学不是让你死读书的，是让你学会如何在社会立足的。妈妈我要去试，你要支持我。”

可是，申申把要做的事情一说，却没有在妈妈那里得到支持。但申申顾不了许多了，她暗想，等做出名堂来，我不仅可以减少妈妈的负担，还能让下岗的妈妈日子过得好一点，为了我，妈妈太辛苦了……

外国督导的演讲太激动人心了，申申跑步到银行取钱，把妈妈为她存的学费全拿了出来，在公司订货处排队，进了3千元化妆品的货。

申申从自己的脸蛋做起，从本寝室开始发展化妆爱好者。一到晚上，申申化好精致的妆容，摊开“血本”，把沟沟、猫猫的脸化一半留一半，两厢对照，于是讲解原理。每一次讲完后，申

申都要强调一句：“咱们是好姐妹，千万不要把我的事告诉老师、告诉我妈妈呀。”

小胖因为没有被申申挑中做模特，心怀不满，总在寝室里说申申真是过分，赚钱赚到自家姐妹身上了!

沟沟和猫猫经过一周训练，已经学会了化妆。虽然申申秉承师傅妈妈桑的旨意决不硬性推销，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的。承受着申申眼神的期望，猫猫掏钱买了一盒面膜。而沟沟像蛇一样扭来扭去装傻，去地铁商场买廉价的同类产品用。

一间寝室里4个女孩有3个都化妆变漂亮了，对小胖的压力渐渐大起来。小胖终于抗不住压力，也慷慨解囊。小胖是富家女，出手不凡，一买就是几百元全套的洁肤护肤品。

小胖用美白产品一周后，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皮肤开始溃烂，后来蔓延成疹子。小胖的妈妈赶紧带她去医院，说是皮肤过敏，治愈需要一个多月，褪疤痕需要一年。申申很沮丧，哭了几回。

申申当上了妈妈桑的“宝宝”以后，妈妈桑地位升高，收入增加，她的套装领子上新增加了一个玫瑰别针，野心越来越大。妈妈桑忙得一塌糊涂，抽空来寝室安慰申申，妈妈桑说，美波是国际品牌，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产品，一个销售员对自己的产品没有信心就是不忠于自己的事业。

自从小胖的脸出事以后，申申的买卖一落千丈，转而向亲戚圈里兜售。一到双休日，申申便跑大姨二姨三姨家，连她妈妈久不联络的小姐妹她也上门去。大家看在申申白嫩嫩肌肤的份上都掏钱买了产品。申申乖巧，专拣中年妇女爱听的话恭维她们，把阿姨叫姐姐，把姐姐叫妹妹，哄得她们好开心。申申还勤快，谁只要一来电话或短信，她马上放下手中的事情，跑去送东西。申申慢慢恢复了元气，脸也红润起来。

小胖休息了三周后来上课了，脸上已基本看不出疤痕，可是她妈妈逼着她要申申赔偿，而且还要小胖把申申卖产品的事向学校反映。小胖妈妈对女儿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学校是读书的圣地，怎么能染上铜臭?”

小胖没有办法，只好把一大堆没有用完的美白产品推到申申面前，要求退货。寝室里的气氛十分难堪。

夜深人静，申申打开应急灯盘腿在床上盘点存货、算账。算下来，辛苦了大半年，申申不仅连一分钱也没有赚到，反而贴了车费和电话费，而积压的产品还有2千多元。

申申和猫猫是上下铺，睡不着的时候，两个人喜欢说说真心话。申申说，猫猫我觉得虽然没有赚到钱，但妈妈桑是我努力的方向。

猫猫说，我可不喜欢妈妈桑，我觉得她在害你呢。害得你眼睛里除了产品就是钱，你会被妈妈桑毁掉的。成功的方式有各种各样，有些人靠读书，有些人靠实践。成功的定义也有各种各样，看每个人理解不同。

“我喜欢挑战……”申申说这话时，明显感觉到怎么底气一下子不足了?

申申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上帝。那一天，她如愿参加美波本部的半年度总结表彰大会。登上舞台，领到了梦寐以求的美波徽章，上面虽然只缀了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钻石星星，但是，当申申含着热泪将徽章戴到衣领上后，环顾四周，每个在场的人都和她一样别着徽章……有着这特殊标记的，都是自己人，是战友，是姐妹啊。

会场里挤满了和申申差不多年龄的大学生、外来妹和中年妇女，大家像着了魔似的喊起口号，还有节奏地鼓掌，高潮层层迭起，会议在最高音上落幕。

第二天，妈妈桑突然来请申申去星巴克喝咖啡，但神情却有些沮丧。她告诉申申，学校准备处理她了；她还问申申愿不愿意帮助她实现理想?她说，升督导是她的梦想，但是现在的销售业绩离要求还有几千元货的距离。

妈妈桑的低调和诚实真切地感动了申申，申申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存货已经不多，表彰大会后，妈妈原本叫她安心读书，不要再想发财的事了，可现在既然妈妈桑开口求她，索性多进一些，就再拼一下吧。

妈妈桑仿佛看出了申申的想法，说：“公司最近有一个新的举措，一次性进二千元的货加上发展一个‘宝宝就可以得到紫剑兰别针，进三千元，那个别针上会多加一根精致链条，独一无二，具有收藏价值。戴上这样的别针，你出去根本不用自我介绍，身价一目了然。”

故事讲到这里，聪明的读者一定已经知道了申申会怎样做了。

但是，虽然申申一口气进了三千元货，帮助妈妈桑圆了督导梦，可她还缺一个宝宝下线没有发展到，紫剑兰别针她没得到，更不要说带链条的了。化妆品是有保质期的，申申向妈妈桑求助，妈妈桑升上督导后，忙得一直没时间接见她。

308寝室里的姐妹们似乎越来越觉得申申变得陌生了，因为她们看到，只有来买产品的人才能让申申的脸上露出点笑容。她们希望申申能尽早获得“紫剑兰别针”，早日还一个过去的申申，但她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沟沟、猫猫、小胖恨死了让申申陷落进去的化妆品销售，为了申申，她们悄悄地商量，一定要让申申清醒过来，哪怕拖也要把申申拖出水。

责编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