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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恋

2005-04-29

延河 2005年11期
关键词:零丁洋轮船船长

王 戈

初航

那时,我刚刚进入弱冠之年,党便把我们十个毛头小子和丫头们,由北京派往南海,从事密码机要工作。说是要去支援抗美援越战争,支援边疆建设,支援解放台湾。大家高兴得小狗似的,蹦呀、跳呀、唱呀、疯呀、狂呀!一时间,都沉醉在大海的怀抱里啦!

当时,组织将我分派到一条名叫“南海1号”的客货轮上。那是一条载重仅有400吨货、一百个人的小船。轮船在广州珠江岸边的“白鹤洞”码头抛锚。刚刚上船的那天中午,一位操武汉口音的服务员师傅,给我发了一个小铁桶。我问:“作啥用?”他诡谲地一笑:“到时候就明白了。”

下午4时,轮船起碇出航。我站在甲板上,感慨万分,心潮澎湃,骋目远眺,江南美景,尽收眼底。两个小时以后,航船驶至珠江下游两块浮出水面的巨石北面。这里江面狭窄,水流湍急,白浪翻滚,只见东西两侧的岸边,有两尊大石头,猛虎般卧在水里,半边头身浮出水面:双眼圆睁,两耳竖起,警惕地注视着南面海域。原来,这里便是虎门要塞。不一会儿,航船行至虎门口。这时,我正在想象当年林则徐焚烧鸦片的壮观场景,却突然感到一阵昏眩,腹内恶心起来,像要呕吐。霎时间,张口弯腰,向小铁桶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将腹内的食物和黄水吐完之后,才感到舒服了些。其时,我才知道,服务员师傅发给我那个小铁桶的用场了。

其后,我们航经虎门南面的海军基地担杆山、香港、澳门、内零丁、外零丁、以及上川岛和下川岛。经过一天两夜的航行,最后到达雷州半岛的湛江港。在珠江的虎门口,我已经晕船呕吐了十几次,出了珠江口,绕过担杆山,在白浪滔天的大海上,更是难以忍受。当时,我一方面要应付繁重的译电工作,另一方面,还要应付险恶的滔滔大浪,为了应付晕船昏吐,我的小桌上,摆着一杯温开水,放着一小包苏打饼干(这种饼干容易吐出来),每翻译几个密电码,就要昏吐一次,随即喝温水漱漱口;为了保护肠胃,接着又必须硬着头皮,很快吃口饼干,然后,再翻译,再昏吐,再翻译,再昏吐。就这样,不断地循环往复下去。为了完成党和国家的政治任务,我必须暂时忍受这种严重的脾胃之苦。因为晕船昏吐,我破天荒第一次,两天两夜没有吃饭。赶到轮船驶入湛江港,我一个人关着小房门,痛苦得泪流满面。因为刚刚离家不久,此时,颇有种异乡情调,首次感到孤独了。

这便是我破浪远航的第一次洗礼。

零丁洋里叹零丁

在那种特殊而异常艰苦锻炼之中,又经过了多次航行,我终于和大海产生了深深的恋情。每当我远航一段时间后,便有一种登陆上岸的冲动;但是,每当我上岸和恋人促膝相谈之后,又产生了一种浓烈的上船下海的心境。我多么想回到大海母亲的怀抱里去破浪远航啊!

那年夏秋之间的一天中年,我们南海181号,满载援越抗美物资。从广州港向越南海防港驰骋而去。

这次远航,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必须在零丁洋、雷州海峡和天涯海角(即今之海南三亚港)等地靠岸锚泊,中途加油。经过一天航行,最先到达的港口便是广东崖山南面的零丁洋。这里风和日丽,景色秀美!近海海水湛蓝湛蓝,看了叫人沉醉,令人想起了山花烂漫的春天。我跟着周必祥船长、唐春山政委和大副杨茂祥、二副王安详、实习三副袁祥裕,还有一位一等水手郑作松等六人,开着一艘救生艇,径直到达岸边,在一块约数十平方米的大石平台上歇脚。船长是一位上海海运学院的老牌大学生,四川人,年约五十开外,身材高大而魁梧。他能背诵好多古诗,对文天祥的身世经历非常熟悉。能滚瓜烂熟地背诵英雄的史诗《正气歌》和《过零丁洋》。他在大石边坐定后,将腿脚悬在石边的空中,我们五人坐在他的两旁。这时,他便向我们介绍起零丁洋海域的历史来了,并顺口高声朗诵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和《正气歌》。他的声调一会儿高昂激越,一会儿低沉悲愤,一会儿又显得平和有力。蓦的,朗诵戛然而止。我把视线从外零丁海面转移到船长面部。这时,只见他满面泪痕,静静地坐在大石上,举目远眺,一声不吭。心想:船长不仅是一位航海家,而且还是一位富有爱国激情的诗人哪!我们五个人坐在他身旁,也都热泪盈眶了。大家被文天祥那浩然正气、杀身成仁之举深深感动着,唏嘘着。船长的介绍和朗诵,对我们的确是一堂深刻而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此后,凡是在零丁洋海面抛锚,他都要带领一群青年水手和轮机员,来此朗诵,把这块地方当作爱国主义教育阵地。当我知道他文史底蕴很深时,便经常向他求教。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的青年海员,因为得益于他,后来,才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朗诵完毕后,船长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随后,便说:“下海!”于是,大家一个个跟着船长跳下去,尽情地畅游起来,每人脚板后面都划出一条长长的白色浪线,正所谓“浪里白条”了。但是,我由于刚刚加入海员队伍,是个黄土高原来的旱鸭子,平时,在北方连池塘都没下过的人,竟破天荒第一次跳入零丁洋了。船长知道我的底细,便叫水手给我带了一副救生圈,水手给我套好救生圈后,又在圈上系了一条绳子,然后,把我放入水中,让我自由自在地飘荡着。此时,我的心花简直怒放了。夏秋之间的海水,温度适中,舒服极了!海水的浮力可比江河湖泊大得多了。我不用力,就可以在湛蓝湛蓝的海水里起浮。我骋目远望,就见船长和几位助手,已经游出千米之外,我真有些自惭形秽。水手只好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的“狗爬式”运动了。

织海

在整整5年的海上生活中,每当轮船出航或返航时,我都要在早晨6时,向北京、广州和目的港局,报告轮船航行的位置(即轮船在东经和北纬多少度的交叉点上),然后,又将对方的回电,交到在驾驶台上值班的船长或驾驶员手中。按每年365天计,5年期间,我就必须上驾驶台1825次。每次登上驾驶台,我都要在船桥上骋目远眺一番。我常常看见,大海呈现一派深深的墨绿,而在东方的天边,则是一抹鱼肚白。透过墨绿跟鱼肚白之间的海空,远远望见,千万条渔船的桅杆,高耸云天,东、西、南、北,有规律地纵横交错而飞快地穿插着。在那些渔船穿过的水面上,又呈现出千万条明亮的银色浪条,这便是浪里白条了。看的次数多了,竟然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诗的意境。于是觉得:那两头尖尖的渔船,就像织女手中的梭,那浪里白条,便是梭子吐出的银线。织女用那长长的银线,织住那茫茫的大海。

尤其是在中午,天气晴朗,阳光照耀,风平浪静之时,航行起来,更有一番景致。有时,我一个人在甲板上徜徉,手扶船舷,举目远望,看见那蓝蓝的大海,一碧万顷,横无际涯。海水平面,细浪悠悠,含情脉脉,一改狂浪肆虐时的惊涛面目。水面呈现锦缎布纹状态,煞是好看。它潺潺地、细语地、欢笑着向东流去,此时,我的心情别有一番雅趣:我的内心,格外平静,大有安全慰藉之感,再没有狂涛巨浪、晕船昏吐时的恐惧感觉了。大海如此平静多情地向我诉说着它的心曲,如此默默地关爱,安抚着我,我似乎回到了伟大的宽宏的柔情的母亲的怀抱。每当此时,我便张开双臂,拥抱大海母亲,然后,拘一捧海水,用双唇热烈吻吻她。本来,海水咸得发苦,但此时我却觉得,她甜得滋润。她既有暴烈性格的一面,又有善良柔情的一面;她既有父亲般的粗犷和严厉,又有母亲般的细腻和温柔。于是,我从心底深处唱道:啊,大海,我爱您!

一次,我坐在甲板的铁墩上,蓦然回首,发现一群麻雀从海水深处飞出水面,它们像燕子似的将翅膀上下伸展开来,欢快地喧哗着,从甲板左侧的海平面绕过船身上空,飞向甲板右侧的海水里。我孩子般地惊叫起来:“麻雀?!”这时,身后有人笑道:“傻小子,那是飞鱼!”一句话提醒了我。我沉思片刻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喔,原来是飞鱼,外行,外行。”他的提醒,又一次增加了我对大海的认识。如此的诗情画意,使我产生了强烈的热爱大海的恋情。

我起身向回走去,又一次看见:在北面靠近岸边的浅海,像一片美丽的绒绒的浅蓝色锦毯,在浅蓝色锦毯上,有无数条渔船,在海面上,东、西、南、北飞快地穿过,高高的桅杆,划破了天。在条条渔船的尾部约两海里的水面上,呈现条条白浪,滚滚向前。远看去,是一条长长的银线。白浪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强烈而耀眼的金色光华。它使人激奋,令我鼓舞,叫你心旷神怡。就这样,海员们、渔民们,辛勤地织着那茫茫的大海。

由于长期的观察,长期的体验,长期的构思,我便写下了《织海》的诗歌,并在《南海报》上发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表的文学作品。

……

大海母亲就是这样,哺育着我,教育着我,锻炼着我。终于,使我从一个农村娃,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海员。

如今,我从航海事业转到教育战线,时间已有半个世纪了。在这半个世纪里,我没有忘记大海母亲对我的哺育。我对大海仍旧怀有深深的恋情。

啊,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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