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哈姆雷特》丹麦行
2005-04-29崔衍
崔 衍
台前
耳边是呼啸的海风,身后是冷冷的克隆堡,天上是雨水将来的阴霾,四下里鸦雀无声。不要觉得奇怪,时间并没有倒回17世纪,这只是一场演出,观众屏息凝神等待的,一场京剧——《哈姆雷特》。
导演石玉昆还在叮嘱,一向开朗的编剧冯钢则在一旁沉默着,演员行头穿毕,正在候场。作曲金国贤坐在伴奏席上,手持京胡亲自伴奏。
鸣锣,开场。观众早就坐满了,他们开了几小时车,有的甚至跨国而来,为的就是看一看中国人是如何演绎他们看了几辈子的《哈姆雷特》。在此之前,他们的印象中,哈姆雷特是个忧郁的青年,他要在剧目里念上1500行关于生存问题的道白。
结果是如此地出人意料。在极为传统的京腔京调里,观众们再也按捺不住,一改矜持模样,大声喊好。可能,这就是京剧的魅力,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在她面前,都变得平等,都只能一色地叫好。哈姆雷特且舞且歌,他们要叫;奥菲莉娅且唱且泣,他们也要叫。每次叫好都那么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在京剧界浸淫多年的司琴师傅也不禁感慨:这多像京剧最辉煌的年代啊,若不是克隆堡的海涛,若不是海鸥还在头上鸣叫,真是要怀疑此间何间。
演出出奇地成功,演员谢幕达7次,整出戏得到的评价达到历史最高,五颗星的荣誉,令整个团队欣喜若狂。毕竟,大伙都还太年轻;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大胆尝试。最要紧的,其结果是空前的成功。
幕后
载誉归来、邀请演出,接下来的日子是意想不到的忙碌。“我们出名了吗?”整日沉浸在排练演出中的演职员遭遇媒体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说起出国演出的事儿,他们才打开话匣子。原来,去丹麦演出并不是自发行为,而是源于一次“上峰任务”。
事情要从中国驻丹麦大使甄建国考察说起。去年2月,甄大使在考察了国内几家主要京剧院团后,希望上京能排演京剧版《哈姆雷特》,参加丹麦“哈姆雷特戏剧节”。上海京剧院院长孙重亮当即感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在很多老外眼中,中国的京剧或许只有《闹天宫》、《盗仙草》、《三岔口》,也许只留有满台精彩打斗的印象。国内的京剧院团也经常赴海外演出,但摆脱不了以武戏为主的模式,中国题材的文戏很难引起他们的情感共鸣。《哈姆雷特》是西方经典名剧,与中国京剧相结合是一次有益的尝试,将带来中西方文化的一次碰撞。
“任务”就这样交到了冯钢手里。本来积极促成此事的冯钢,一下子感觉到了莫大压力。“之前也考虑过改编外国剧目,可是根本没打过《哈姆雷特》的主意,谁敢哪!”这是世界经典中的经典,万一失手……但是,情势已呈骑虎,冯钢不眠不休一个半月就拿出了本子,其速度叫人瞠目结舌。新本子里,哈姆雷特改名叫“子丹”,奥菲莉娅则叫“殷离”,所有人都有了一个中国名字,甚至故事也搬到了中国古代一个不知名的国度——赤城国。还是王子刺杀叔父的故事,不过却全然不是原来的样子。说起这次大胆改编,冯钢一脸被逼无奈的样子,却掩饰不住一个艺术工作者成功的喜悦。
负责作曲的金国贤是自我请缨。“这部戏得我来写,而且我还要亲自拉!”不是年纪大闲不住,不怕写不好砸牌子,谁叫这部戏太诱人?很快,李少春派的王子,梅派的王后,程派、裘派的各式唱腔都在排练厅响起来。从江苏赶来的石玉昆导演紧锣密鼓地开始带领演员排练。
整个排练过程,最让石导演感动的就是演员。13名演员,最小的才19岁,一个人跑5个角色,却没有谁叫苦的。“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很可能,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国内大型演出机会太少,小演员更是难以出演重要角色。现在,院里却指定年轻阵容,从小练的功,就等着这一刻的展现。饰演王子的傅希如戏分最重。武生出身,对于高难度技巧倒并不在乎,边舞边唱、高踢脚、跟头,都是家常便饭。倒是王子矛盾的性格很难把握。如何才能用京剧的表现形式展现忧郁呢?大段的念白显然不合适紧凑的剧情。最后,编剧导演一合计,王子从忧郁青年转而成为战士,一个颇具阳刚的重新诠释傅希如硬是不声不响拿下了。没想到观众十分认可这创举。
演出中难免出意外,一个顶仨用的演员病倒了,怎么办?担任舞台监督的副院长亲自救场。唱念做打居然很顺,出乎所有人意料。说起这件事石导演赞不绝口,功夫没丢不说,平时得多用心才能全部记住唱词动作!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丹麦演出结束,荷兰紧接着邀请。演出后剧院经理激动地告知,这个剧院是欧洲第二大剧院,来过的演出团体数都数不过来,可是掌声如此热烈,观众给予如此礼遇的,除了帕瓦罗蒂,便只有上京的这场演出。石导演感慨道,“演出结束还真有点后怕,完全走样的场地,完全不同的演绎,能把戏全盘拿下,比想像中更难!舞美也很了不起!”年轻的舞美设计陈益娜为这出戏准备的时间超过任何一个人。
反思
“整出戏还是传统的。”孙院长如是说。这个离开京剧界近40年仍又回归的老演员坚定地说:“我们就是要坚持传统,不能因为剧情就把京剧改成别的模样。”原汁原味儿的唱腔,原汁原味儿的念白,传统的东西,就是要做足味道。创新?当然也不能忽视,观众需求也必须考虑。既要走圆场抛水袖,也加入了二声部重唱这些新元素。一段唱罢,有观众赞叹:“中国的咏叹调竟这样好听!”
面对京剧的“东方不亮西方亮”,孙院长颇多感慨。不仅是京剧,戏曲在国内遭到的冷遇是有目共睹的,甚至一个讲座也要到国外转一圈,通过外国媒体才能介绍到国内。这造成很多年轻人才流失,即使是梅花奖得主,也因遭遇经济瓶颈而不得不挥泪离开。
相比较欧洲的传统文化境遇就好得多。例如《哈姆雷特》就是屡演不衰。人们能够沉得下心去欣赏。而作为国剧的京剧却没这么好的待遇。“这是一个人文衰减的时代。”尤其是上海,和西方交流得多,年轻一代很容易在西方文化冲击下迷失,不分良莠地崇洋媚外。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好东西丢了。不过,就像所有发达国家经历过的那些一样,这段迷失的时间终会过去。那时,我们会看到人们对艺术的崇敬,对本民族的尊重。京剧,也就不需要再“出口转内销”了。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从事艺术要耐得住寂寞。看不到立等可取的效益,很多人便会放弃最初的追求。《哈姆雷特》一剧中的演职员,平均年龄不过25岁,却都已经历过同行改行的事情。“同学中能够坚持到现在的,不过五分之一。”饰演奥菲莉娅的赵欢说。“但是,我们不会离开,”打击乐设计刘磊接茬,“因为热爱。”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无论年龄大小,整个剧组成员全都朝气蓬勃,充满希望。这是在任何一个逆境中的行业都看不到的。有一个有趣的比喻在他们中流行:京剧是苦恋了多年的恋人,他很少对自己微笑,但是自己无法割舍。这次丹麦的巨大成功,无疑是恋人的一个拥抱。有这一个拥抱,心里好过很多。何况之后阿姆斯特丹的邀请演出也很成功,那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呢?接下来,国内也会不断上演这出戏,这无疑是“热恋状态”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
京剧一定要生存下去,这需要有人坚持,就好像克隆堡需要哈姆雷特,需要那柄剑刺穿阴霾。“坚持理想的是英雄,我们要做英雄。”郭睿玥说。她,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