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的人
2005-04-29何敬君
何敬君
灞桥送别的柳枝已茂盛成一片树林,亲友们的心里朝朝暮暮淋漓着凄苦的秋雨。
故乡的炊烟欲聚还散,干枯为飞白的行书,在你的诗行里渭水般日夜流淌。
曾经熟悉的春天的芳草夏夜的虫鸣渐去渐远,思念被秋霜一遍遍凌厉着,越来越瘦了。
从世界接纳你的那一天起,你就是一个在路上的人,命运注定你要远离家乡。
终于,你成了荒漠上的流浪者。
漫漫的夜里,寻来几根前人遗落的树枝,捡几块野兽的残骨剩皮,燃起一丛篝火。火光映红了你的脸,温暖了你的身,照亮了回家的路……
那一丛篝火洞穿夜空的地方,就是一个家了。你是否可以暂时放下沉重的行囊?是否可以暂时寄存一下疲惫的心?
可是——风起了!乌云来了!雷电响了!
大暴雨倾盆而降!
那一丛刚刚燃起的篝火,顷刻间即被浇灭!
黑夜重新裹紧了你。穿好褴褛的衣衫,背起行囊,收紧一颗孤独的心,再次上路。
一遍一遍地回望。回望那篝火曾经燃过的地方。朝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方向也不知道在哪里的目标——前行。
命运注定你是一个在路上的人。
你注定要在路上处处为家。
有一种声音不可抗拒
回家吧,回家……有一个声音不可抗拒。
哈得逊河缓缓扬波,奔流不息。绵绵不绝的心曲从大地的深处流出,流向无尽的远方。
哈得逊河是纽约的母亲。纽约大地是罗斯福的父亲。罗斯福是无数游子中的一人。
世界上所有的河流都是母亲。河里都流淌着辛劳、欢乐、忧郁,还有祈祷与期盼。
回家吧,远游的孩子。
哈得逊河两岸的秋色依旧如画,每一棵树都高高地扬着手臂,那些叶子是你熟悉的旗帜。
哈得逊河上的风依旧如梦般清爽,低低地掠过水面,似温暖的手掌轻抚早晨醒来的脸庞,千般叮咛万般嘱托在记忆中回荡。
哈得逊河的天空依旧如你年轻时那样寥廓湛蓝,天际撑起在你到达的所有地方,俯视着你,不管你是一粒沙子还是一座在大山。
哈得逊河的港口依旧如你离开时碧波荡漾,母亲的身影日夜伫立于码头,等待归来的白帆,哪怕是折断的木桨。
回家吧,疲惫的游子。
风雨的路途终将终止,奔波的时时会成往事,生命之舟得靠拢彼岸,远航的人总要上岸。
现在回来吧,回到老家来,让清澈的河水洗净你。然后,重新做一只鹰,或者一条鱼。
回家吧,回家……
看哈得逊河上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照亮一片精审的天空:高远、澄净而安谧。
回家的声音不可抗拒!
每一棵野菜都患了怀乡病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野菜在吟唱。
在四季如春的温室里,在通往都市的汽车里,在熙熙攘攘的超市里,在铺着红地毯悬吊水晶灯的餐厅里,在托着银盘镶着金缕丝的精美瓷碟里——
野菜孤独地吟唱着。
野菜在漂泊,在抑郁的歌声里怅望。
——家呢?
那如母亲的胸脯般起伏的山岭呢?
那如日子般崎岖而流淌着回忆的沟崖呢?
那土壤瘠薄但沐浴在阳光里的阡陌呢?
那南风和煦轻笼粉红暖意的河沿湾畔呢?
那如婴儿笑容般的露珠呢?
野菜在灯红酒绿里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野菜被涂了油彩的嘴唇嘘寒问暖,被套着钻戒的手指摆弄、抚慰。
野菜跟燕窝、猴头、鱼翅、海参走在同一方队里。野菜觉得那不是它的路。
野菜在夜晚比白天更灿烂的地方找不到自已的路。野菜迷失了。
失去了家园的野菜失去了晨露的甘霖,以自已的泪水滋润自己,
流浪者的身躯日渐消瘦,影子疏疏离离,在故人的心上点染成薄薄的烟云。
每一个经意与不经意的时刻里,我隐约听到一个飘忽心声:
惟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患了病的野菜在倾诉。
——城里的每一棵野菜都患了怀乡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