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侠女谷慧儿
2005-04-29姜泽华
姜泽华
东海之滨的鳌山卫依山傍海,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这里的男儿多英姿勃发。女子多婀娜娟秀。而少年江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江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一套“长春拳”打得出神入化。鳌山卫是前明洪武皇帝亲置的沿海二十四卫之一,有独立于郡县的科举名额。江韶十七岁便是名扬全卫十八所的青年才俊,文武双秀才。
江韶自负才貌,眼高过顶。他曾在卫学口出大言:娶妻当无俗韵,得子方能风流。要是娶了蓬首劣妇,哪比得上毕生鳏居?于是再不识趣的媒婆,也不敢轻易登江家的门了。
顺治十九年,栖霞于七破“即墨营”的次日,鳌山卫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内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对卖艺的老夫妇。那老夫妇的儿子憨傻丑陋,可他们的女儿却娇艳如花。老夫妇鸣锣摆开场子,那少女甜甜一笑。忽一个“起手式”。打开一套“华山鹰蛇生死搏”。但见那少女步法变幻迅捷,绝非是寻常的江湖艺人。鳌山卫居民多是屯军后裔,世代尚武。自然识货。少女的武功顿时博得喝彩声如雷。
少女练得兴起,伸手接过老翁抛来的一对“吴钩”,接着手扣连环,随步走式,一双“吴钩”上下翻飞,越使越快。渐而如千臂,万臂。两柄雪亮的“吴钩”映着正午的阳光,在青石板上翻滚。若游龙,似惊鸿,令人眼花缭乱。忽见一个“鹞子翻身”,收式抬头。正好与人丛中鹤立的江韶双目相对。
那老翁走上前来,抱拳环揖,开口说道:老夫陕西归氏。小女谷慧儿,年已及笄。早闻鳌山卫乃是“长春真人”羽化之所。高人遗址。必无虚士。愿与贵地青年才俊相约。有胜得小女一招半式者。即可娶小女回家……
原来这对老夫妇要为女儿“比武招亲”啊。人群顿时轰动起来。几个年轻人磨拳擦掌,可刚刚见识了那少女的身手,谁也不敢第一个下场。
少女谷慧儿却落落大方,俯身拾起一只盘子,垒眼睛看着人群中的江韶,扣盘作歌唱道:怕逐杨花结阵飞。好花莫当野蔷薇。蔷薇花好刺伤手,郎若无情妾自归!
歌声嘹亮清脆,非常的好听。众人正听得入神,那少女突然高声喝道:好男儿何妨赐教,一决高下!为何烈士后裔反腼腆如此,为钗裙所笑也!
一个壮汉蒲叶般的大手分开众人。挤了进来:丫头不要狂妄!我虽然已有老婆,可也不在乎再养一个小老婆。看拳!说罢一个“恶虎扑食”,中途变招“双风贯耳”。双拳如携风带雨,向那矫弱的少女打去。
那少女粉面微嗔,小蛮腰一折一扭,便从那壮汉的腋下钻出。不待那壮汉转身,右脚一绊一勾,接着一个简单的“连环踢”,那壮汉便如断线风筝般,仰面跌出七八步之外!壮汉羞愧满面地钻进人群去了。人群再次骚动。少女脸色恢复平静,又向江韶瞟了一眼,继续作歌唱道:水上清风天上月,云际孤雁波底蝶。不为卿卿我不来。好花欲折何妨折!这歌声令人群中的江韶怦然心动,可暗自一想,自己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谷慧儿见江韶转身欲走。娇喝一声:看打!江韶猛一回头,有什么东西砸进了他的口中!一股甘美的果汁,沿着江韶干燥的嘴唇流下。原来少女偷袭江韶的“暗器”,竟是一枚樱桃!人群的齐声叫好令江韶羞怒交加,江韶只好硬着头皮回来,走进场内。
但那少女只对江韶上下打量,却迟迟不肯动手。直到老翁咳嗽了一声,少女才一个“玉女投梭”。和江韶斗到一处。少女似对“长春拳”极为熟知,拆招破式神定气闲。游刃有余。偶一出手。就逼得江韶节节败退,手忙脚乱。江韶渐渐面上带汗,暗暗叫苦。
忽又听那老翁一声咳嗽,少女突然很突兀地起脚一个“天女扫花”,正好把脚踢到江韶抬起的手中。江韶就势一托一掷,少女飞身跌出十几步外,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
这武比的,胜者胜得莫名其妙,败者败得无比蹊跷。
老翁连忙上前拉起自己的女儿,转身对江韶赞道:贤婿果然好身手!
江韶稀里糊涂。被人们簇拥着回家。江韶的父亲江文秀却说什么也不肯让这家卖艺的江湖人进门。
那老翁冷笑一声:我已在人前说过,小女乃是比武择婿。你儿子既然显了手段,岂有反悔之理?你当小女是市上的瓜果菜蔬吗?
江文秀做过一任前明陕西蓝田知县。先秦故地,民风强悍,江湖人物自然见得多了,所以并不害怕。江文秀道:实不相瞒。犬子已有良配……
老翁打断江文秀道:那好办。就请贤郎的良配出来,让我的憨傻丑儿摔上一摔,老夫掉头就走!
老翁话音刚落,老翁的那憨傻丑儿便高兴得拍掌大笑。但见丑儿抢步上前,双臂夹起江家门外的一只三四百斤重的石狮,扭腰很轻巧的一个“背摔”,石狮把地上砸了个半尺多深的土坑!江韶父子暗暗心惊。江文秀面对这家江湖人的无理恼羞成怒:再敢撒野,老夫就要报官了!
老翁不再言语,后退几步,选中了江家门外一棵碗口粗的槐树,突然断喝道:儿女姻缘,前生注定!再敢反悔。有如此树!说罢猛一挥掌,那棵碗口粗的槐树齐腰而断!江文秀这才感到恐怖,一时竟无计可施。
江文秀突然想到已经攻破“即墨营”、而且就要顺势东掠的栖霞于七,吓出一身冷汗,若是鳌山卫城再破。忠于前明的栖霞于七,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眼前这个老翁,莫非就是于七的党羽?
此刻,老翁挥手笑道:江门名门望族,老夫虽然出身草莽,嫁女却也不敢草率。说罢向那憨傻丑儿一点头,丑儿飞快爬上一棵高树,甩手打出一支“号箭”。众人正不明所以。很快便听得鼓声雷动,由远而近。一队近百人的劲装健儿,推车挑担。披红挂绿,浩浩荡荡飞奔而来。众乡邻和江韶顿时目瞪口呆,江文秀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老翁可不管江门上下呆若木鸡,旁若无人地指挥那近百名健儿反客为主,为江家张灯结彩。把江文秀的府第布置得喜气洋洋。接着鼓乐齐鸣。江韶几乎是被强按着,和那卖艺的江湖少女谷慧儿稀里糊涂拜堂成婚了!
老翁高坐在华堂之上,环视忐忑不安的江文秀和众乡邻说:小女品貌虽陋,嫁仪虽薄,却也不致辱没贵地才俊吧?说罢哈哈一笑,端起眼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双目如电,那神态不是绿林大豪,也似江洋大盗。
江文秀正颤惊惊不知如何回答,那夫妇二人已站起身:小女所托有人。我们老两口从此也就无牵无挂了,就此告辞!说罢挺身出门。各跨上一匹健骡。风驰电掣而去。那近百名的健儿也在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宾客散尽之时夜色已深。江氏父子正自恍然若梦,忽听得城外杀声震天。人喊马嘶。接着自家大门猛地被撞开,几十名黑衣人高举火把,手擎刀枪,冲进院内高喊:大明叛逆江文秀出来受死!
江文秀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又听得堂屋屋檐上一声娇喝:华山谷慧儿在此,贼寇尽管放马过来!
不知何时,江韶的新娘子已经换作短衣衫小打扮。站在屋檐上手持“斩马刀”。威风凛凛。
几十名黑衣一愣,接着便挥舞刀枪,轮番上前攻击。但无论是黑衣人如何变幻招式,谷慧儿的长柄“斩马刀”只是随意一划,或直砍,或斜劈,或迎面点刺,一寸长一寸强,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有几个黑衣人借助院墙爬上屋顶,可立足未稳,就被飞身而至的谷慧儿一脚踢下。同时堂屋正面的黑衣人也无机可乘。谷慧儿在屋檐上飞奔来去,只在眨眼之间。
鳌山卫城外的喊杀声渐渐稀落下来,几十名黑衣人开始慌乱。
谷慧儿突然高声喝道:予七的人马已退。你们再不逃命,将死无葬身之地。但见谷慧儿把“斩马刀”往屋檐上一插。接着双脚连踢,片片瓦片如飞蝗石般,打得那群黑衣人头破血流,鬼哭狼嚎,纷纷扔下火把,掉头逃窜。谷慧儿飞身从屋檐上跳下,对六神无主的江文秀施礼道:阿公受惊了。我义父便是二十年前在蓝田县带头抢米的华山“神拳无敌”归辛树。义父被您从死牢里放出之后,华山派上下一直深感大恩,风闻于七的人马已经潜人鳌山卫,今日特来救您。阿公放心,于七的人马,已经被义父击退。
江文秀這才如梦方醒。接着问:当年我私放令尊固然有罪,可令尊仅是一江湖豪客,为何前明故吏。多年来始终不肯放过我?
谷慧儿一笑:家父乃是闯王李自成帐下第一高手,当年接连刺杀了明朝许多高官名将。于七的父亲于潋就是其中之一。连西北经略孙传庭,都差点死在家父的掌下。他们杀不了父亲,只好把这笔帐都记到您老的头上。义父多年来在胶东假借卖艺为名,实是一直对阿公暗中保护……
如今,民间传说开了这样一个版本,说是流传于即墨江家西流一带的“华拳”,就是江韶和谷慧儿的后代传下来的。上个世纪末。还真有陕西拳师到过即墨“寻根”呢。
(责编/章慧敏插图/黄全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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