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和你白头偕老已是一个秘密

2005-04-29岁影流年

幸福 2005年2期

岁影流年

到最后,她也无法告诉他,她本来,是要和他白头到老的女人……

浴室里水龙头哗哗开到最大,林露在镜前反复端详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她皱着眉掏出管口红在唇上抹了抹,一抿,摇摇头,就又恢复了自信。凌晨四点,她看了一眼身后还在熟睡的男人,抱起桶脏衣服倒进洗衣机,启动全自动按纽后,她坐进阳台藤椅里,看一缕烟从指间袅袅升起。

半年前,林露在同事的婚宴上认识了何暮呈。当时新郎已喝得半醉,笑嘻嘻把他拖过来,给她介绍:“何暮呈,我哥们,发誓这辈子不进围城的家伙。”林露斜睨着看了看旁边的男人:一张清俊得有些不真实的脸,眼神却传递诱惑。他微笑起来,嘴唇很薄:“林老师,我听说过你。”“哦,是吗。”她淡淡应了声,这样的开场白听太多了,她想,又是个无聊的男人。她站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哗哗吐了出来,污物溅脏了他的白衬衫,他若无其事地拿过纸巾擦了擦,却扶住了她慢慢瘫软下来的身体。

那晚他送她回家,在大门口,她试了好几次钥匙居然插不进去,他突然从背后紧搂住她。她听见自己叹了口气,思想还在挣扎,身体却已不自觉迎了上去,在男人温热的掌心里颤抖着。他抱她进屋时,她头脑一片空白,那些压制呼吸的羁绊从身体上一样样被甩出去,他们像两尾焦渴已久的鱼,在月光下明晃晃地游动。

半夜,楼下传来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抹平了身下凌乱不堪的床单。

其实林露也不算是张白纸了:二十七岁的女人,有过三个月的短暂婚姻,之前是一场长达五年的恋爱,前夫陈蒙是大学同学,在发誓情比金坚后不久去了加拿大,绿卡的那一端,系着个比他大十五岁的女富商。他说着对不起,拿走了户头里的存款:“房子给你吧,这年头还是它最保值。”林露想哭又觉得好笑,这套一室一厅的旧居,当时跟校领导磨破了嘴皮才买下来,动用了她父母的积蓄。两老是见过陈蒙的,小伙子一口一个爸妈叫得人满心欢喜,他们放心把女儿托给了他。林露想,自己吃亏,就亏在他那张嘴上了,大学里他就有本事让女同学替他作所有的笔记,自己翘了课出去赚外快,赚的钱都用来给自己添了名牌西服、衬衣、皮鞋,甚至内裤,也要C·K的,他总是说人要衣装。她只是默默地地跟在他身边,为他洗衣做饭忙得团团转。他总是晚回来,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直到在阳台上看到路灯下那个潇洒的身影,她立刻趿着拖鞋跑下楼,接过他顺手递来的包,等林露端了重新热好的饭菜上桌时,他早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露安安静静地办完了离婚手续,安安静静地打掉肚子里那块肉,快四个月了,再不引产就会有危险,大夫说的。她没有告诉陈蒙这些,说了又怎么样呢,他不会因此留下。那段时间半夜里醒过来,她摸到身旁空着的枕头上总是湿漉漉的,而她穿着陈蒙的旧衬衫,眼泪再一次涌上来,她没有在人前痛哭的勇气,对父母和朋友的慰问,只能强颜欢笑。路是自己选的,她走错了就要认输。

直到被何暮呈压在身下那一刻,林露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那夜过后,林露巧妙地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何暮呈的点滴:三十二岁的男人,开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在城东一家酒吧占有一半股份。朋友笑着打趣说,调查得这么清楚,该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那你可得当心了,他是出了名的风月高手,至今还没有女人拴得住他的。林露心一凉,端着的酒杯抖了抖。

林露想,不会有故事了吧,但一个月后他还是打来电话,请她吃饭,她推说很忙拒绝了,他什么也没说就搁了电话,她还握着话筒,一声声“嘟、嘟”响得她心里空落落的。她勉强定了定神,找出条去年的裙子穿上,却发现腰围不停往下落,她现在是人比黄花瘦了。林露披着洗过的长发下楼,打算去小区门口的快餐店叫外卖,刚走到楼梯口就顿住了脚步:何暮呈斜靠在他的白色本田旁,脚边落了一地烟蒂。

他转过身看见她,掐灭手里的烟:“就知道你在家,怎么样,我知道这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西餐厅。”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大把黄玫瑰:“我猜你也许不喜欢红色,那太俗太艳了。”林露接过花时看清了何暮呈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很干净,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她想起那句话:没有哪个女人拴得住他。她抬头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却是平静的,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

餐厅的环境很好,牛排很硬,咖啡是温的。林露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咀嚼,何暮呈吃得很少,在桌子那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买单时他把两张纸钞压在了账单下,替她提起手袋,动作自然而训练有素。

他们看了场电影,在江边走了走,最后去了他的酒吧。子夜十二点,酒吧的生意正进入高峰,侍应生不停地穿梭,每个人都向他打招呼。吧台边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挨过来,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妖娆地搂住他的脖子:“嗨,可想死你了。”他抽着烟,接过她递来的红酒摆了摆手:“别闹,快下来。”那女人一扭头看见了对面角落里的林露,哈哈大笑:“原来是佳人有约,算了,你们慢慢谈。”她扭着腰走向另一桌,眼光扫过来,林露脸上一阵灼烫,这女人的眼光伤到了她,她转身要走,他却跳起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上了大腿,她奋力反抗着,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凭什么这么对她?就因为他们有过一夜情?她恨死了自己,恨死了他的有恃无恐。她闭上眼,牙齿碰到了他的舌尖,他舌尖蹭出血来,她吮吸到咸味。他的声音低沉而暴怒:“你这个笨女人,怎么就不明白,我喜欢你。”

她睁开眼,突然一动不动,反抗失去了意义,他眼里没有嘲弄,却有一丝忧郁在闪烁。

林露搬进了何暮呈的房子。柴米油盐的日子里,何暮呈按时回家吃饭,偶尔趁林露挥动菜铲时钻到她背后,撩起长发吻她的后颈,她一失手一整勺盐倒进了锅里,当晚躺在床上,肚子里满满晃着水,她枕着他的大腿看电视,看着看着便睡着了,他也不叫醒她,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

又过了几个月,林露打扫房间,看到书房写字台下落着一张纸,她捡起来,是张支票,3000块钱,户头上是个很陌生的名字。她看了看填写支票的日期,是昨天,他下班回来,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里。她敲了半天门都不开,出来时书桌台面被震碎了,他手掌里嵌进了碎玻璃。

林露在抽屉里翻到一本存折,她发现每个月,都有相同数字的钱款从这里扣除,她于是查了电脑的汇款记录,户头始终是同一个名字。林露在家坐了一下午,直到暮呈回来,拿着她放回原处的支票匆匆出了门,她跑到阳台上看他走进街对面的银行。晚上吃饭时她忍不住问,你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他带着些惊讶看了看她,你以为会有什么事呢。他反问。

林露借口去外地进修,让暮呈开车送她去长途车站。她在第二个站口就下了车。傍晚六点,她看着他开车出来,她叫了辆出租紧跟其后。

车子七拐八弯开进了条弄堂,老旧的平房前,一个女人抱着个两岁光景的男孩,接过暮呈手上的玩具,女人的衣衫有些凌乱。他们争吵起来,有些话不清晰地传过来,林露只听到一个“钱”字。后来吵累了,女人进了屋,何暮呈神情沮丧地跺跺脚,丢下个烟头离开了。林露到巷口小卖部买包瓜子,好像不经意说起刚才那一幕,胖胖的老板娘便挤眉弄眼:“那女人死了老公的,男人每个月来这里好几次,真奇怪,他怎么看得上她。”

林露不动声色,打听到女人的名字,支票上那三个字历历浮现,她把头深深埋进了掌心里,一张化验报告单从她上衣口袋里漏出来,表格上尿检那一栏,结果写着阳性。她一时间忘记了,明天是自己二十七周岁生日。她想,输一次就要学会聪明。

半个月后,何暮呈处理完一个案子回家,衣橱大门敞开着,林露的所有衣服都不见了,床上撒着些照片,上面他的笑容被撕裂成两半,急急打林露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再打,已经关机。他去学校找她,看门的大伯告诉他,林老师已经托人卖了房子,工作也辞了。

他在这座城市里找了她整整两个月,但林露就像个泡沫,突然从空气中消失了,他有时上前拉住正在等地铁的女孩,直到对方转过头,他才尴尬地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而他只能说,对不起。

时间又过去两年。

这一天林露在准备晚饭,不经意瞄一眼摊开的当地晚报。一条加粗的标题跳出来吸引住了她:“名律师为隐瞒肇事真相杀人灭口”,她很快翻下去看到何暮呈的脸,春风得意的笑容下,是大白天下的事实:几年前他在一次酒后驾驶中,肇事撞死了一名外地司机,他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伪造现场后逃离,可后来司机的遗孀找到他,声称掌握了证据,要让他身败名裂,他每个月都要给这个女人一笔钱,可她的胃口越来越大,终于,提出要五十万了结。他忍无可忍,最后,打开了她家的煤气阀。

当时林露正在切菜,手一抖刀锋削去了一块皮,殷红的血汩汩渗出,丈夫听到尖叫声跑过来,手里还晃着奶瓶,急忙给她包扎伤口。他是个本分严谨的男人,比她大了二十岁,前妻肝癌去世后,惟一的儿子被送到国外留学。他让她做了老板娘,女儿出世时,他守在医院为她炖鸡汤,他对人说,孩子是他亲生的,她有些歉疚地接受了他的感情。

宣判那天,林露去了法院,在门口她看到那个人出来,剃了光头,亮闪闪的手铐旁,跟着一队法警,还有看热闹的人群。她微微仰起了脸,这让她显得美丽,并且,眼泪不容易落下来。秋天的桂花很香,飘散在摇曳迷离的树影中,像一个过去的梦。

她最后也不能告诉他,她本来,是要和他白头到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