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断肠草
2005-04-29张大脚
张大脚
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本是似水的年华,为什么要如此站成一枝枯萎的花?
(一)
连空气里都充满着忧伤的味道,隔了两条街的对面,那家酒吧里有忧伤的音乐一次又一次地飘过来,我蜷在小旅馆有些肮脏的沙发里,呆呆地对着对面墙上镜子里双眼无神一脸憔悴的我。我只是想把自己耗到麻木,觉不出痛,只是想把对她的那种爱沉淀,再沉淀,直到化成一颗琥珀。
我晃晃悠悠的从屋里出来。
这个城市的霓虹灯不停闪烁,人们烦乱的情绪一点也没有被夜色抚平,空气里弥漫着红尘的味道,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躲到酒吧,坐在角落里,借酒消愁后,我呆呆地翻看着手机里的号码,不知道到底还可以打给谁。
黎桑!我竟然会想要再一次给她打电话,别傻了,我怎么能给她打电话呢,我是决定要避开她的啊?忽然脸上就有了一个笑容,简单到只是在笑我自己,笑自己怎么会恍恍惚惚。
(二)
妈的,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骂人。
怎么可能?有一种人,令你一旦遇见,即刻便跌入了深渊,怎么可能?
我知道,她是我在劫难逃的爱情。她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总是觉得紧紧抓在手里的只不过是一根极其细微的草,战战兢兢地攀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万劫不复,而她却站在很远很远的高处,游移地望着我们的天空,丝毫感觉不到我的危难。
我尽力保持自己平静的形象,在表情冰冷的黎桑面前。
做爱的时候,她非常乖,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她的指甲深深地扎在我的脊背上面,似十只小兽的齿沿,我腾挪跌宕之际,透过幽暗的灯火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出奇地冰冷,令我想到某些危险的植物,在我累死了上千个脑细胞之后,总算想明白,却是断肠草。
习惯于面无表情地点上一枝烟,抽着,吐一个烟圈,再用鼻子射出一枝箭,然后就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黎桑,怀疑自己射向她的金箭会不会在中途变成一枝铜箭。
(三)
认识黎桑的那天,是晚上,我醉得厉害。
那时,我是个心理医师,在我狭小的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工作室里,一次又一次地抚平一颗颗创伤的心灵。没有病人的时候,我时常呆呆地望着刷得粉白的墙,还有我的那张铺了白色床单的单人木床,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病人的心理负担被我或麻醉或除去,然后一身轻松地离开了我的工作室,而我的内心却越来越被那些东西填得满满的,那些低落的情绪如同开了闸门的水,直接灌满了我的河道。
我就去酒吧,喝酒,再喝酒,醉得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才肯离开酒吧。
那天,我又去买醉。司机偷了我的钱包,然后像扔死狗一样把我扔在路边。
醒来的时候风微微地吹着,那么清凉,那么干静。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星星,上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三年前五年前还是十年前,我记不清了。我肮脏的身体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气息,那些从胃里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我的心里涌动着无可救药的悲哀,却不知道是为谁而来的悲哀。
一个女子静静地出现,她就是黎桑,她坐在路边的栏杆上,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衣裙,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黑色的微光,是传说中的黑衣天使吗?她的面容如拉斐尔的圣母一般温柔光洁,有着一种莫名的又似早已注定的暗暗的召唤,我无法抗拒地一步步地走过去。她张开翅膀,摇摇欲飞。我用力抱住她,抓住不放,大声的笑,大声的喊,我捉住了,我捉住了,然后我又开始吐,吐到昏死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天上的星星还在眨啊眨的,还多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她用面巾纸擦净我脸上的污秽,然后就那样在微微的风里静静的守着我,直到我睁开眼睛。
(四)
我们在一起三个月了,每天我们都会在凌晨里做爱。
我已经习惯于每天在这个时候醒来,光线灰暗清冷,世界绝望一般的死寂。我睁着眼睛,总是沉默地看着黎桑薄弱的背影,在暗蓝的底色里,淡得像一抹烟,也许她原本就是一抹烟,不知何时就会散掉。她常常陷入恍惚,像一具福尔摩斯小说里的真人蜡像,用一层壳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开,沉入不知道哪里的黑暗。
她疲倦地缩在上床,蜷着身体,像某种忧伤的小动物。
我拉近她,抚摸她冰凉柔软的膝盖,把她的手指扳开,然后含在口里。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她的身体冰凉却有着淡淡的奶香,就像枯黄贫瘠的荒山深处藏着一小块水草丰美的湿地。我长久地抱着她,唤醒她蜡壳一样自闭的皮肤。我们都一言不发,然后,开始做爱。我等待着她融化,像鱼一样滑进她的身体,拍击她的深处。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她是活生生的,才感到她的身体像花儿一样开放。高潮过后,她又回复到从前里去,眼神仍旧出奇的冰冷。
直到照进来的阳光有了温度。然后,我抱她去洗澡,替她吹干头发,把她抱回床上,用大红被子裹住,去做早餐。
(五)
我一直希望她在爱上我的同时,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样,过正常人幸福的生活。
可她只属于黑夜,白天的时候她便不再活动,她不愿意见到任何的陌生人,甚至也包括我。大多数的时候,她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醒来,穿着宽大的黑色的睡袍,光着脚坐在地板上看童话书,或者不厌其烦地绣一幅纷繁复杂的图案。她缩进自己的壳里,不愿给世界一点儿暗示,就算我在她背后整小时整小时看她,她也不会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可以迁就她一切,却不可以忍受她如此自虐而自闭地活着,我要她学会走到阳光里来,那样,我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爱她。
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却仍然没能改变她的自闭症,我只能孤注一掷了。
(六)
我避开黎桑,一个人躲在一个小旅馆里。
我蜷在有些肮脏的沙发里,呆呆地对着对面墙上镜子里双眼无神一脸憔悴的我。
电话响了又响,响了又响,响了很久我仍然没有接。
我压制住心底的紧张和迫切,尽可能使自己保持着平静和清醒。
中午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响得固执。
我知道是黎桑,但还是忍不住把电话径直抓在手里,是黎桑无声地恸哭,透过细长的电话线,我可以感受到她颤抖的双肩,我怎么可以让她如此的无助,我的心陡然一紧,已经是疼痛着她了,我恨不得挂掉电话就飞到她的身边,在一分钟的时间里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楼下正午的阳光里,我看到她,瘦弱,单薄,面色苍白,没有任何的活力。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本是似水的年华,为什么要如此站成一枝枯萎的花?
我走过去搂住她的肩,她双手掩住面哭泣,惊天动地的声响引得四周人侧面,或者他们以为我如何负了她,天知道,如果可以,为她倾尽所有我都愿意。
(七)
我呆呆地站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在流泪,当她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虽然只是那么的一丝,红晕。
我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灼痛了她的肩膀,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她明明不冷,但是她仍在发抖,我恨不能化为一阵呼吸进入她的躯体,给她温暖的体温,和她融为一身,那样,她就不再寒冷,我也不会再彷徨。
我扳过她的身体看她,她那么瘦,那么憔悴,满面泪痕。
她嘴唇动了动,问,佚名,佚名,你不要我了吗?
我笑了笑,说,见到你的那个晚上我就中了一种毒,那种毒叫做情毒。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只是有些不解地盯着我。
傻瓜,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断肠草,是我的毒啊。
有的爱情就是这样,爱了,痛了,付出了,还是改变不了。
我极力为她治疗,给她爱。但是她还是走了,权威医生说,她自闭症发作时喝了大量的安眠药,而我当时正在出差的途中。
(十)
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切还是以前的样子:空气里还是充满着忧伤的味道,隔了两条街的对面,那家酒吧里仍然有忧伤的音乐一次又一次地飘过来,我蜷在小旅馆有些肮脏的沙发里,呆呆地对着墙上镜子里双眼无神一脸憔悴的我。我还是想把自己耗到麻木,觉不出痛,依然想把对她的那种爱沉淀,再沉淀,直到化成一颗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