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离奇的诬陷法官案
2005-04-29丁力辛
丁力辛
常家之子在法庭神秘失踪
43岁的常善平是河北省肥乡县元固乡元固村的农民,他和他的妻子于书娥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可是,由于受“多子多福”封建思想的影响,他们先后生下了四个儿女。
2000年9月11日,元固乡政府作出决定,限常善平、于书娥在三日内交纳2070元计划外生育费,常善平、于书娥以种种理由拒不交纳,为此乡政府向肥乡县人民法院提出强制执行申请。法院依法立案后,安排元固法庭执行。常善平、于书娥接到执行通知书后,还是分文不付,法庭多次传唤也拒不到庭。2001年6月27日,肥乡县人民法院作出决定,对常善平拘留15天,并处1000元罚款。可是,常善平、于书娥依然无动于衷。一天,法庭庭长王学杰带领法庭人员来到常家准备强制执行,常善平、于书娥拒不开门。在常善平、于书娥的指使下,他们的子女登上房顶侮骂法庭人员,还向法庭人员投掷砖瓦块,执行无法进行。
2002年1月15日中午,王学杰带领法庭人员再次来到常家。常善平和于书娥都不在家。王学杰让常善平的两个女儿去找他们,但她们谁也不肯去,还连推带骂往外撵法庭人员。就在此时,常善平的15岁儿子常田增回到家中。常田增先推搡法庭人员,尔后又抓起一个木墩砸向审判员杨俊峰的头。顿时,杨俊峰的前额血流如注。
面对眼前几名年少可气的孩子,几位法官十分无奈,但又不能这样不了了之。“你看看,把人打成啥样了。跟我们到法庭去!”常田增知道自己闯了祸,乖乖地上了警车。常善平的两个女儿拦住警车,用砖头砸坏车的后窗玻璃。
回到法庭后,王学杰安排两名同志对常田增进行批评教育。常善平、于书娥闻讯也来到法庭,他们又吵又闹,并威胁法庭人员:“你们出法庭就把你们的腿打断!”尽管常善平、于书娥蛮横无理,王学杰依然耐心做解释工作。常善平、于书娥离开法庭后,王学杰一进房间就愣住了:房间的两扇窗户大敞着,常田增跳窗逃跑了。
“分头找找!”可是,法庭几位同志在法庭周围找了个遍也没见到常田增的影子。法庭离常家没有多远,王学杰以为常田增逃回了家。已是中午1点多钟,饥肠辘辘的几位法官在法庭门口的一个小吃店要了几碗羊杂汤和几个烧饼吃起来。他们刚拿起碗筷,常善平、于书娥就找上门来:
“俺孩子呢?”
“他已经跑了,没回家吗?”
“俺孩子没回家,一定是让你们打伤给藏起来了!”
几位法官再也没有心思吃饭了,便马上赶到县里向院长李林蔚汇报。常善平、于书娥也来到法院,找李林蔚反映其儿子在元固法庭丢失的情况,并怀疑其儿子已被元固法庭打死。
李林蔚立即组织人员寻找。然而,跑遍周边数十个市、县始终未见常田增的踪影;元固法庭的工作人员和元固村的村干部晚上在常家附近蹲坑守候了几天也不见常田增出入家门。法院还在省、市、县多家新闻媒体刊登“寻人启事”,但始终没有线索。
此时,常善平、于书娥夫妇也在东奔西走,但他们没有去找失踪的儿子,而是四处上访告状。他们在《控诉书》中写道:“控诉人亲眼见:儿子田增被被控诉人(元固法庭)打得胳膊上血淋淋的……孩子跑了那也是从他们法庭跑的。这与控诉人全家无关。所以,找回常田增的责任应由被控诉人一方负责任,可至今他们一推百了,不管不问,控诉人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诉于司法部门予以公断。”
一个大活人竟然在法庭失踪了,省、市、县有关部门和有关领导为之震惊,要求尽快查清此事,依法酌情处理。
2002年春节过后,王学杰等5名法庭工作人员先后被“请”到检察院。当时,他们已不能正常工作,主要“任务”是等候传讯。
经审查,检察机关没有掌握有关法庭工作人员“执法犯法”的证据。邯郸市委政法委调查组也开展了全面调查,调查结果是:法庭工作人员不存在殴打常田增的行为,常善平、于书娥反映儿子被法庭人员打死一事不能成立。
既然如此,常田增何以失踪?
失踪案把肥乡县法院的威信降到了最低点
常田增失踪后,常善平、于书娥从未间断上访,他们“光顾”最多的地方是肥乡县人民法院。每次到法院,都要大哭大闹一场。一次,他们把被褥、炊具、粮油搬进了法院,在院长办公室门口下榻,一会儿睡,一会儿闹,饿了在楼道里升火,洗了衣服在楼道里晾晒。有时,常善平就坐在院长办公室门口,把高高翘起的腿横在门口,无论是谁进出院长办公室都得跨越他的“腿障碍”。
常善平、于书娥的举动引起了大家的气愤,但大家明白,谁去制止他们,他们就会变本加厉,还会到县里甚至到市里、省里上访,这样会影响社会稳定。为此,大家只好以“大局”为重。
2003年6月,在广平县人民法院当了3年院长的王晓平被任命为肥乡县人民法院院长。她到任刚二三天,于书娥就找上门来,跪在王晓平面前:“院长啊,俺儿没了,没法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非常伤心。她还向王晓平提出要求:追究王学杰的所有责任;法院赔偿他们经济损失4万元。还威胁王晓平说:“如果你不答应,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还住在你的办公室。”他们几乎天天来找王晓平,每次来于书娥都要大哭一场,还经常背过气去。只要她一背气,王晓平和身边的同志就要七手八脚上去抢救。
眼见于书娥哭得死去活来,作为女人、作为人母的王晓平不止一次地为之动容。可是,经过一段时间仔细观察后,王晓平心起疑云:于书娥每次背气不但来得快,恢复得也快,这是为什么?背了气的人一般是面如土色,而于书娥却面色如常,这是为什么?于书娥虽然在法院哭得死去活来,可一出了法院大门就有说有笑,这是为什么?王晓平初步断定:“失踪”案可能是个骗局。
肥乡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每月都要轮流接待一次上访群众,自从儿子失踪后,常善平、于书娥成了领导接待日的常客。县领导每次接访,于书娥都离不开这句话:“儿没了,娘还咋活。”然后号啕大哭,一哭就背气。于是,接待室就成了“急救室”。如此折腾一番后,陪同县领导接访的王晓平不是挨批就是受埋怨。一次,她忧心忡忡地走出接待室,没走多远便看见于书娥在马路边大口大口地啃着水果。王晓平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丢了儿子、刚才还在县领导面前哭得死去活来的于书娥。王晓平在县领导面前坦率地讲了自己的看法:“我感觉于书娥是在演戏。”可县领导却不这样看。
常善平、于书娥还多次到省有关部门上访甚至找新闻媒体记者为他们鸣冤。他们的眼泪也曾打动了一些人,有的给他们提供费用,有的安排他们食宿,有的为他们出谋划策,有的为他们撰稿拍照,应该依法缴纳的计划外生育费和农业税也得到了减免。
也许是尝到了上访的甜头,常善平、于书娥的上访逐步升级。2004年5月的一天,于书娥乘火车去了北京,在新华门前跪地喊冤,要求见中央领导。有关部门的电话很快打到了肥乡县人民法院,让法院迅速到北京接回于书娥。于书娥见到来接她的两位法官后得意地说:“人家都问我了,我都说了,你们要是不赔我钱,就等着瞧吧,也该给王学杰换个屋子了(指进看守所)!”在两名法官的劝说下,于书娥同意返回邯郸,可一离开住地她就嚷饿。法院的同志马上买来面包和火腿肠,于书娥却说:“我要吃席。”
“火车快到点了,咱们吃的都一样。”
“我不能跟你们吃的一样。”
“要不然买点水果吧。”听说买水果,于书娥这才不再提“吃席”的事。到了水果店,于书娥专挑进口水果,四、五个水果就让法院的同志花掉五六十元。可于书娥还嫌少:“我得给孩子带点稀罕东西。”两位法官只好又买了100多元的水果。于书娥“命令”两位法官给她提着水果,直到登上火车。
出了这样一个天字号的失踪案,不但惊动了市里、省里,还惊动了北京,肥乡县的领导尤其是县委领导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作为失踪案直接责任单位的肥乡县人民法院承受的压力更大:
——各级党委、人大、纪检部门以及上级法院的批件一个接着一个,县委领导几乎逢会必讲此事,甚至动起肝火,责令法院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
——纪检部门和检察机关一次次地对直接责任人王学杰进行审查。
——常善平、于书娥以书面形式向肥乡县人民法院提出宣告失踪申请,要求宣告常田增为失踪人。如果宣告常田增失踪,有关人员就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常家就有可能获得国家赔偿。
——批评、通报、指责,甚至咒骂一齐袭向肥乡县人民法院。无论是县里评先进,还是系统选优,肥乡县人民法院都因失踪案被“一票否决”。肥乡县人民法院的威信降到了最低点。
2003年9月8日下午,正在县里参加会议的王晓平接到王学杰的手机短信:有人说常田增在广平县某村。王晓平马上组织30余名干警,请求公安机关派20余名民警配合,然后紧急调配10辆汽车火速奔往那里,进行了“拉网式”寻找,但没有见到常田增的影子。
仅去年下半年以来,肥乡县人民法院组织几十人以上的大规模寻找有7次之多,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失踪案发生后,王学杰一直承受着巨大的思想压力,但他仍然坚持工作。就是在三番五次接受审查的情况下,他还审理了198件案件。但是,失踪案一天查不清,王学杰的心就一天不能安宁:“我虽然还工作着,但我的一只脚已被常氏夫妇拽进了监狱。”为了给自己洗冤,更是为了给法院挽回影响,他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常田增。有人说常田增在山东菏泽的曹州一带,王学杰马上奔往菏泽,跑遍了荷泽带“曹”字的20几个村。有人说常田增一个同学的姑姑在菏泽的定陶开工厂,王学杰便立刻奔往定陶,在那家工厂蹲了三四天坑。听说常田增的同学在当地的一所武术学校上学,他又到武术学校的大门口全天守候,把全校1000多名学生都过了目。肥乡民工在山西运城打工的多,他就到运城去寻找。前年“非典”时期,他还奔往广平县、磁县、涉县、武安市等地,常的亲戚家让他访了个遍……
在近三年的时间里,王学杰向亲朋好友借款3.8万余元,先后去了邯郸市的16个县和肥乡县周边的几个县;不仅三去山东菏泽,还去了山东威海和青岛、山西的运城、河北的石家庄、河南的驻马店。
一次次地寻找,一次次地失败。“常田增真的失踪了?”就在王学杰产生动摇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消息:常田增死在东北了。
那是2004年10月11日上午,常善平风风火火地来到王晓平的办公室,一边哭一边说:于书娥从东北打来电话,说常田增被人活埋了。但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只知道电话区号是“0452”。
王晓平立即拨打114查询,了解到是黑龙江省的齐齐哈尔市。
“于书娥为啥去东北?”在王晓平的追问下常善平道出了“原委”:“前几天我家来了个东北人,说我儿子回不来了。10月3日,他娘去东北找孩子,今天早上打来电话,说孩子已经让人埋了。”
这个消息对王学杰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常田增在东北现形,“失踪”案真相大白
王晓平当即向县委领导汇报,县委领导马上赶到法院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组成调查组,立即到东北调查。
第二天调查组赶到齐齐哈尔市找到了于书娥。于书娥拿出一条仅有一条裤腿的裤子哭诉道:“这是我儿子的裤子,他被人打死埋了,是在富拉尔基区前库勒村被人打死的……”
调查组带着于书娥前往前库勒村,没有了解到任何情况。调查组立即向富拉尔基区公安机关求援,与6名民警再次赶到前库勒村,但仍然一无所获。
调查组决定到富拉尔基区派出所调查。一听说去派出所,于书娥神情紧张起来,极力阻拦,引起了调查组的怀疑。到了派出所,民警一眼认出了于书娥,他们告诉调查组,前几天于书娥来过派出所,称两个月前她儿子给家打电话要500元钱,钱寄出去后,儿子再也没和家人联系,怕儿子出事,她要求派出所帮助她找儿子。调查组的同志完全明白了:常田增被人打死纯属谎言。
于书娥听了派出所民警的话后非常惊慌,回到招待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承认了给常田增寄钱的事实,但拒不提供寄款及收款地点。调查组立即向王晓平院长电话汇报。王晓平马上作出决定:在院干警分成7个组,立即查清汇款情况。
当天下午5点多钟,赴广平县的调查小组传来消息:在广平县工行查到了于书娥的汇款存根。
肥乡县人民法院。“说吧,到了该说的时候了。”法院党组副书记王利民声色俱厉地说。被传讯到院的常善平强打起精神:“你们把孩子弄丢了,让我说什么?我还是要求赔偿,要求追究王学杰的责任。”见常善平这般态度,王利民亮出了“杀手锏”——于书娥的汇款存根。
常善平终于开口了:“那天傍晚我们回到家中,看到田增正在家中,他告诉我他是从法庭跳窗逃跑的。我和于书娥怕法庭再来找,就到广平杨村跟我姨说,田增和法庭的人打架,不能在家呆了,想让我姨的女婿把田增带到东北打工,这样法庭的人找不到田增,我就可以找法院的事。他们同意后,我和于书娥就把田增送到了我姨家,由她的女婿把田增带到东北去种稻。去年9月后孩子打电话来要过几次钱,我们都按照他的要求通过工商银行汇到一个叫曹雨的卡上的。”
根据常善平的交代,东北调查组昼夜寻找曹雨,在齐齐哈尔市找到了在一家饭店打工的曹雨。曹雨承认常田增的父母往他的储蓄卡上汇过款,并说常田增可能在龙江县广厚乡的广厚二村。
在广厚二村的一个院子里,有10余名农民在打稻子。调查组同志走进院子后,只有一名男青年面朝院墙,不敢正视来人。引起了王晓兵副院长的注意。王晓兵上前仔细打量男青年:此人正是“失踪”了近三年的常田增。
10月18日,调查组带着于书娥、常田增回到了肥乡县。前来迎接调查组的50多名法院干警及其家属立刻沸腾起来。常田增被带下汽车后,王学杰第一个冲了过去,他确认正是常田增后放声大哭。近三年来,他不知咽下多少眼泪,今天,他要把咽下去的眼泪全部倾泻出来!
常善平、于书娥、常田增因涉嫌诬告、陷害他人,于2004年11月17日被依法逮捕。
“失踪案”真相大白后,社会各界震惊,肥乡县人民法院终于摆脱了困扰了他们近三年的“形象危机”。提起往事,王晓平院长感慨良多:
“这三年,是我院有史以来最为困难的三年,也是我院全体法官和工作人员最为难忘的三年。‘失踪案使我院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经济方面的损失可以用数字来说明,是可以弥补的,而政治上、精神上的损失却无法用数字来说明,也难以弥补。但是,坏事也可以变为好事。正是经受了这次考验,我们的班子更有凝聚力了,我们的队伍更有战斗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