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００张神秘汇款单背后的大义真情

赵玉芬

两年前，广州市智星吸塑厂突发大火，当时的救火英雄，该厂的打工妹王小红却在治疗中悄然离去，在广州二沙岛一带戴着橡皮面具当起了流浪歌手。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向世人哭诉了事情的真相——她不是英雄，而是这场事故的纵火犯！但，市民们却还是踊跃地为她捐款，300张神秘的汇款单后面，更有一个催人泪下的感人故事……

救火英雄悄然离去

王小红是四川省盐亭县人，20岁时来到广州花都智星吸塑厂打工。聪明伶俐、勤学好问的她很快就在众多的打工者中脱颖而出，不久就升为组长，再到生产主管。中专毕业的王小红在学校时就是班干部，富有组织能力，不仅工作干得出色，而且还爱在老板面前为工友们争取一些权利和福利，所以深受工人们的爱戴和拥护。

2002年中秋节前夕，王小红却与老板张洪亮闹翻了。当时工人们都在场，王小红对老板说：“大家为您一连加了20多个小时的班，您连一盒月饼都舍不得，太过分了！”张洪亮一拍桌子：“你以为你是谁？给我滚！”就这样，王小红被炒了鱿鱼。工友们劝她留下来，给老板道个歉不就得了。但王小红不肯。

中秋节那天上午，王小红去车间向工友道别。就在她路过车间通道时，一排吸塑样品着火了，火苗子腾空而起，很快点着了大堆废吸塑和纸箱，而纸箱旁边，还有几桶天拿水和机油！一旦引燃，必然封住车间的出口，几十名工人都有生命危险！王小红吓蒙了，取过墙上的简易灭火器，边喷边往车间里跑：“着火了！大家快跑呀！”

然而，这台小小的灭火器几下就没气了。当忙碌着的工人们看到衣服裤子已经燃起来的王小红时，都纷纷砸烂窗子往外跳。

工友武小樱过来拉她快跑时，王小红听到了小孩的哭声——那是老板张洪亮8岁的独生子张涛。车间的通道外有一个厕所，刚才，她还听到张涛在厕所里唱歌。她转身冲入火海……当王小红紧紧搂住张涛冲出火海时，她已经成了燃烧的火人，滚到了地上……

救护车很快呼啸而来，把王小红和张涛送到了花都区人民医院。

半个月之后，王小红才慢慢清醒过来，她的全身已被绷带捆得紧紧的。护士长不得不告诉她：她全身三分之二的地方被烧烂，而且，面部几乎全毁了！

但她首先关心的还是张涛和车间的情况。张涛虽然也伤得不轻，但面部基本完好。火刚入车间就扑灭了，烧坏了几台设备，大约有5万多元损失。这对老板来说损失不算大，但王小红还是痛心地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闻知此事的人莫不赞叹：“多好的打工妹呀！”事发之后，张洪亮心情十分沉重，他对王小红说：“放心吧，我会治好你的，过去的事都不提了。”

50多天过去了，王小红解开了绷带，医务人员不让她看镜子，她用难以弯曲的手摸了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说：“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成了一个魔鬼了，比猪八戒还丑！”医生安慰她说：“不要难过，你们老板还算有良心，他说他要为你整容的。”

王小红继续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这期间，张洪亮来过两次，他对王小红说：“你放心，涛涛没什么问题了。”医生转告王小红：“张老板已经在同我们商量你的整容方案了。”

可是12月9日上午9时，值班医生去为王小红例行检查时，却发现她已经离开医院了。

小姐妹有难同当

王小红的家住在盐亭县县城，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她是独生女儿，家境比较殷实。如今，她不敢回去增加父母的痛苦，用一条纱巾裹住脸，独自一人来到海珠区怡乐村，租了间民房住下来。

王小红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头皮被烧光了好几块，虽然头发长了可以遮住，但结痂的面部却是花一块，麻一块；鼻子被烧塌了；眉毛没了；耳朵也烧缺了……再看看自己以前的照片，顿时，火光、小孩的哭声、她与老板的吵闹声，在她的脑海里交织一片……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王小红想到了死，但房东阿姨看出了苗头，总是隔会儿就来敲她的门，安慰她说，要替父母想想。她问：“阿姨，根据我现在的身体情况，还能不能出去找工作，你是本地人，路子多，能去帮我打听打听吗？”但每次房东阿姨从外面回来都说不急不急，过了年再说，要不，我先免你3个月的房租怎样？王小红知道，自己的生存已经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了。

果然，过了春节，王小红去了很多地方，无论是工厂、写字楼、店铺、大排档，甚至建筑工地的伙房都不愿收留她。她戴着墨镜，围着纱巾，人家都以为她是逃犯，当她说出原由后，人家就摇头：“不成不成，天一热，你还不把人吓死？！”

2003年3月的一天，她正在海印桥下的一家火锅店寻求一个洗碗的工作，却被保安推出门外，正好碰到了一个推单车的女孩身上。那女孩刚要发火，却怔了一下，紧紧抱住她：“小红姐，我是小樱呀，你叫我好找啊！”

武小樱是王小红的同乡，她知道王小红没有回家，怕她在广州出事，一直都在找她，不想今天在这儿找到。武小樱说：“厂里已经开始正常运转了，老板对员工也好了很多。对了，他希望你回去，你是为救我们，救他的孩子，救他的厂才弄成这样的，你干嘛这样傻呢！”王小红凄婉地说：“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要回去，当初就不离开了。”武小樱难过地说：“你这样真叫人担心，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出来的，咱俩又是一起从家里出来的，现在就有难同当吧。”

戴着橡皮面具的流浪歌手

为了照顾王小红，武小樱放弃了进厂打工的念头，两人在中山大学北门的小树林里摆了个打气球和放风筝的游戏摊。每天有30多元的收入，除了生活开支，每天仅有10元钱的节余，日子过得很辛苦。

4月的一天晚上，她俩看到有个自称是大学生的男青年，正在中大码头吹萨克斯挣钱。尽管吹得不怎么样，但热心的游客还是不停地往他的盒子里放钱。武小樱眼前一亮：“小红姐，你不是会弹吉他吗？你的歌声又那么动听！”

这话说到王小红的心坎上了，从小学到中专，她都是学校里的文娱骨干。东莞有个叫黄任锋的瘫汉，坐在轮椅上，用歌声征服了千千万万打工人的心，还上过央视呢。自己的条件该比黄任锋强多了吧，王小红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三天不练口生，王小红快一年时间没唱过歌、摸过吉他了。因此，她怕仓促行事砸了锅，就在武小樱的资助下，找到了海珠区少年宫的一位音乐老师，进行了一番突击性的培训。

五一节的晚上，珠江两岸，二沙岛上，人流如织，灯光如昼。王小红的歌声清丽，吉他声悠扬，令许多行人驻足观看。但，他们只是远远地观望一下，又摇摇头走开了。天热了，她不能再用纱巾蒙面了，一张丑陋的脸把游客都吓跑了，哪还有人敢上前给她掏钱哟！有个老太太还用手捂住小孙子的脸哄着：“别怕别怕，咱们这就走。”

王小红的鼻子猛然一酸，软软地坐在地上，泪水刷刷直流。这晚，她躺在床上伤心地说：“看来，我不整容，就得饿死街头啊！”“你在医院时，张老板就问过了，需要12万元的手术费，如果恢复你以前的样子，可能要15万。”武小樱又说：“我们还是回去找老板吧。”

“我说了，不可以！”王小红斩钉截铁地说。

“那，怎么办呢？”这时，武小樱看到了报纸上有张某单位举行假面舞会的海报，但又立即否定了：“戴着面具跳舞可以，唱歌弹吉他恐怕不行。”

“那就变脸，化妆变脸怎么样？”王小红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二天，她俩就去了珠影厂，一位老化妆师很同情王小红的遭遇，免费送了三套合乎她脸形的橡皮面具，并传授了使用方法。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和双休日全天，就有一个冷艳的女郎在二沙岛、滨江路、中大北门一带巡回为游客们演唱，成为珠江两岸一道亮丽的风景。只是她所唱的歌都有种淡淡的忧伤，伴随着的吉他声如同蚕丝般的轻柔，露珠般的清凉，让人惆怅，也让人遐思……

好多时候，人们都静静地坐下来，围成一圈儿。王小红做了一个谢幕的动作后，武小樱要就带头报以热烈的掌声。人们这才回过神来，潮水般地涌过去，朝她的小纸箱里扔钱。

那段时间，平均每天的进账可达100多元，她俩点完钞票，就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不是英雄，我是纵火犯”

2004年2月29日中午，王小红在广州大桥北的一个公汽站外面演唱。这天的生意稍稍淡些。有两个小流氓过来了，点了两首歌，却把词改了，很低级下流的那种，非要王小红按改过的词唱不可。王小红婉言谢绝了，两个家伙就动手动脚起来。武小樱来劝，被一个家伙推得老远，另一个家伙又去摸王小红的脸蛋，王小红抵挡不住，那家伙就在她脸上连摸带捏，“刺啦”一声，面具被撕下来了。

冷艳美人一下子变成了丑八怪！许多人蜂拥而来看热闹，冷嘲热讽中，王小红哭了，武小樱也哭了。

武小樱说：“你们怎么这么狠心，你们知道她的脸是怎么回事吗？她是个救火英雄你们知道吗？要不是她，我们厂里的30多名员工，还有老板的儿子，老板的厂就全完了！”

听到这里，王小红猛地抬起头，哆嗦着嘴唇对武小樱说：“不，小樱，我不是英雄，我是纵火犯你知道吗？真的，我是该进派出所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我隐瞒了这么久，我的良心在受折磨呀！”

武小樱愣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王小红同老板闹翻后，从小受父母的宠爱，从未受过任何挫折的她，心里无比气愤。那天早上，她去车间时，发现地上不知谁扔了一个还闪着明火的烟蒂，要是在往日，她一定会灭掉，清查出扔烟蒂的人。但这时，由于一时想不通，就赌气说：“怎么不烧了这个破厂！”便一脚踢过去，没想到燃烧的烟蒂正好掉到刚刚挤压出来的正降温的吸塑样品上，而样品下面，不知怎么搞的还有一摊废机油！只听见“轰”的一声，火光就腾起来了……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突然，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人站出来，用洪亮的声音说：“不，姑娘，你还真是个英雄！没有英雄的勇气和良知，你是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的！来，我为你捐100元，但愿你能早日整容。”

人们都纷纷走过来，50元，20元，10元，直往她的纸盒里扔。

当时，有围观的群众拨打了南方电视台《今日一线》的栏目热线，记者很快赶来了。在当晚的节目里，主持人说：“我们认为，这位打工妹虽然在那场火灾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她决不是有意的，只是一个气愤时的习惯动作铸成了大错。事发后，她又舍生忘死去救人，并勇于承担起责任，的确十分难得！她有一颗善良和悔过的心，她对记者说，一年多来，她都在愧疚中生活，饱尝着良心的折磨！她说，她能不能整容并不要紧，关键是在有生之年，还能挣钱回来赔偿老板的损失。在此，我们希望，全社会人都能宽容她，帮助她，关爱她，让她早日回到从前的幸福生活。”

爱心风暴的幕后故事

这下子，王小红的遭遇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许多人都慕名来听她的歌。一位大学生见天这么热，她戴上面具十分难受，就说：“小红姐姐，美是多元化的，大家已经感受到了你的良知、智慧和爱心了，外表的美失去了并不可怕，大家都在帮你重新塑造美，你就把面具摘下来吧。”

心里装满了阳光和希望，摘下面具的王小红照样意气风发，她的歌声，她弹的曲子，越来越活泼，越来越激越。她对武小樱说：“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只有爱，才是化解一切矛盾的甘霖，而恨，只能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痛苦啊！”

不知怎的，王小红和武小樱出租屋的地址，也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从2004年4月6日起，王小红就陆陆续续收到了来自广州十区二市的汇款单，开始是一张，接着两张、三张、五张，直到7月5日，她一共收到了整整300张，少的一张有200元，多的一张高达1500元，加起来足足8万元！汇款单上都没有汇款人的名字，邮局很有意思地都在这些汇款单上盖上了一个鲜红的印章：“爱心汇款”。

够了，够了！这8万元汇款，加上她们自己挣的，和演唱时市民捐赠的，一共有12.32万元。武小樱告诉王小红说，芳村区人民医院愿意为她做整容手术，不足的费用由他们自己承担。

2004年7月15日上午9时30分，手术正式开始。但这不是一般的美容手术，无论是王小红本人，还是献出爱心的人，都希望医院能还原王小红的本来面目。因为大家都不需要打造一个人造美女，而是重塑一个真实的人。所以，手术前，医院就拿来许多王小红过去的照片进行参照和研究。无论是种上的睫毛，还是鼻子的造型，上唇、下唇、下颔的整形，都力争恢复原样。除了面部，医院又对王小红全身所烧伤的皮肤进行再植。整套手术，足足耗资19.8万元！直到9月27日才正式完成。王小红看到自己还原本色，潸然泪下……

10月22日，王小红正式出院了。她的心情无比激动。武小樱告诉她说：“今天，你还要见到一个人，没有他，你的手术根本做不了。其实医院根本没有减免手术费用，除了我们的4万多，其余的15万多全是他出的。而那些汇款，也是他派人到各个邮局为你汇出的，他要我保密，怕你不接受。”

“他是谁？”王小红急切地问，顿了顿，又说：“我明白了，你就是他派来照顾我的吧？”武小樱点了点头。

她旋风般地跑了出去，她见到了老板张洪亮和他的夫人、孩子，以及智星吸塑厂的员工代表。

百感交集的王小红，“扑通”一声跪在了张洪亮面前：“张总，我对不起你哇！”

张洪亮连忙扶起她说：“小红，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要不是你，智星厂没有现在这么兴旺，这两年来，厂里变化可大啊！”

他说，他早就知道火灾的直接责任人是王小红，因为他为了防止有人破坏厂里的设备，在车间通道上方安装了摄像头。那场火灾，给他反省的东西太多了，老板不爱员工，员工何以以厂为家？他看到《今日一线》所播放的那一幕，流泪了。虽然他一直有帮助王小红实施整容的手术的打算，但这之前还是带了几分犹豫和怨恨。但他一直在关注着王小红，并派武小樱找到她，照顾她，却没有想到王小红能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所以，他再也不犹豫了。

“回来吧，小红！”张洪亮语带颤抖地说：“今年的中秋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明年的中秋节，你说给工人发多少月饼，我就发多少月饼，还有，今年的年终奖，翻番！”

“嗯！”不仅仅是王小红，在场的人都笑着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