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之歌
2005-04-29林苏友
黄升堉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学数学的,考大学时分数极高,本来可以上更好学校的,但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只上了北师大。可能还是因为家庭,文化大革命后他被分到北京近郊的延庆县中学教书,后来在校办工厂还干过厂长,大概很有点儿组织和动手能力吧。
1977年恢复高考,黄升堉考取了中国科学院数学所的研究生。
1980年代初,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著名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李远哲教授访问中国,挑研究生去柏克莱跟他读博士,百里挑一地hand pick(亲手选定)了黄升堉。
1981年黄升堉来美国到柏克莱读博士,1983年认识他的时候,我刚毕业工作。
黄升堉稍黑,很结实,1米77的个儿,头发稍卷向后梳着,更显得额头很宽,常露齿而笑,深度眼镜后面的目光,极其善良单纯,一点不修边幅,而一张生动的脸,却非常朝气蓬勃,鲜明的个性,活跃而强盛,热力四射。
黄升堉身上汇聚了不少中国留学生的亮点:首先,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又刻苦勤奋的人,博学钻研,我看过他的一些论文,在他选择的材料科学领域里,他做了大量深入独到的研究和论著。戏剧性的是,他的导师李远哲却认为他还远远够不上柏克莱标准——李远哲本人,用学生的话说,是个不折不扣的“Slave Durve”(监督奴隶工作的人,苛刻的老板)。因为李“极度刻苦”,一直是苛刻待己,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所以他也十分苛刻对待他的学生,他永远不会满意他的学生的刻苦程度。李远哲到实验室,只要有一次不见黄升堉,他就会大发脾气,非常生气,然而每每看到他这位聪明过人的学生出色的文章和研究成果,他又会有声有色地点头赞许一番。黄升堉跟我讲起来,笑道:“柏克莱获诺贝尔奖的教授世界最多,其中我的教授,真是少有的‘性格大师”。
升堉是个多才多艺、热爱生活的性情中人。每次我们硅谷中国工程师协会聚会或春节晚会联欢,不管节目多少,多少人到场,总少不了黄升堉。他这个人,可喜欢热闹,可喜欢演节目了,他太太孟丽华有次开玩笑地跟我说:“黄升堉呀,碰到人多时候,他要是不唱上两嗓子,演个小品或者说个相声什么的,回家路上非跟我急不可。”
老黄常常自编自演一些中英文夹在一起的美国生活小“段子”,说林肯幽默得伟大,常“Laugh at himself to survive”(用自我解嘲的办法逃脱性命),有一次林肯被一个长相很丑的恶汉截住,那个面相难看的醉鬼用枪顶着林肯的脑袋说:“我无法忍受一个比我还丑的男人,对不起我现在就得杀了你。”(I can't stand an uglier man than myself,sorry Ihave to kill you right now.)林肯镇定又机智,答道:“You must have made a mistake?熏my man. If I were that ugly?熏I would haev killed myself long time ago.”(兄弟,你一定搞错了,如果我那么丑,我早就自杀了。)他又讲有个美国教授第一次去中国,下榻的“复兴饮店”英文名为Fuxing,(英语说起来就成了骂人的粗话),那个老美教授大惊失色……
兴致高了,老黄就用中文唱一段普西尼的歌剧,还是拿腔作调的“美声”,或是来一段评剧,《箭杆河边》,那么密的词,那么长的唱段,他能一个字不差,真是记忆力超人。
老黄是个如此快乐也能让大家快乐的人,走哪儿他都能很快地成为“核心人物”,大家都说老黄是个“全才”。有一年工程师协会新年晚会,我当主持人,介绍他时,不知如何形容他多才多艺,就说:“怎么介绍黄升堉呢,你得问他,不会什么。”
他就咧嘴笑。
他真是什么都会——打篮球、踢足球、下一手好象棋,古今中外,历史地理,没有不知道的,有次和我谈起音乐的和声功能和声部进行,让我大吃一惊。
老黄天生一副好嗓子,能唱那种风格很地道的、又高又亮的民歌,他家里有个挺旧的古董二手钢琴,大概是他捡破烂买来的,音儿走了不少,老黄常坐在钢琴旁,自弹自唱:
“黄杨木的扁担……”
当然还有他最喜欢的保留曲目: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
大风从坡上刮过,
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
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对古典音乐和理论,老黄也有些系统的学习和比较深入的了解,而让人佩服的是,他本是一学数学的,到柏克莱已经老大不小,又改化学,读完了博士,又读博士后,既是名师,又是名校,他却无所谓,轻松愉快,自得其乐,全无半点矜持神色,或是自尊自贵,大家在一块玩儿,总有无穷的放肆和快乐。
有一次柏克莱和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踢球,没大门了,他就拉我去,我看他打中锋满场子地乱跑,奔突蹦跳,嘴里还“嗷嗷”地喊叫着,大汗淋漓,俏皮话不断,一点儿不像四十多的体力和德行:
“打配合呀!”
“大脚啊,射门啊!”
见我救了个球,就老远地喊:“山姆(我的英文名),好大门呀!”
这就是老黄,总忘不了给足别人面子和激励,也总是这样,老黄结识了许多新朋友,一帮比他年轻的,都跟他熟,都敬重他,也一起跟着叫“老黄老黄”的——老黄在硅谷一带和斯坦福、柏克莱,颇有名气,是个人物。
黄升堉总在朋友需要的时候出现。
记得我和前妻1987年结婚成家后,一时有点儿心高气盛,买了头一个房子不久,为了减税又计划买第二个,头款还差点儿,就想找朋友凑。虽然那时我们两家来往多,但我们仍然不好意思跟他开口,毕竟他还是在读书啊,有次我偶然打电话还是稍稍提了一下,就听见他在那面很痛快地答道:“没事儿,我跟孟丽华说说。”
几天后的周末,他和孟丽华开了一个小时的车,从柏克莱到硅谷的圣荷西,带给我们一张8000美元的支票,大概是他们的全部吧。黄升堉那时还在读学位,孟丽华又没有固定的正式工作,女儿还在读中学,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老黄给老板打工的一点博士生收入了,就这样,他们还硬是把俭省出来的一点积蓄拿出来。
过了些时候,我们缓过来了,还他钱时,他们夫妻死活不肯要利息。
老黄的家,更像个国内留学生的小据(聚)点,你什么时候去,总有很多人。
那时候他们住在柏克莱Marina Ave.的研究生Village,破旧的平房宿舍,两间屋子,挤挤的,堆满了他的书。而老黄的大门总是向任何中国同学敞开的,碰到了,有什么就吃什么,有什么事儿、什么难处,尽可以直言,多晚打电话都没事儿,老黄总是那么热情耐心,帮人出谋划策,排忧解难。许多同学,刚到美国,都曾得到他的点点滴滴的细微关心和帮助,事情过后,别人也许还记得,他自己倒忘了。
台湾来的一个女孩——得过小儿麻痹,腿脚不方便,到柏克莱读研究生,人生地不熟,又不能开车,困难极了,老黄指导她功课学业、帮她适应环境,安排生活。这位姓张的女生说她“从老黄身上,知道了大陆留学生是多么优秀,血浓于水……”直到现在,每逢年过节,她都要给孟丽华打电话,寄贺年卡,还有小礼物。
一位姓毛的同学刚从国内到柏克莱的时候,语言、生活、学业压力太大,一时精神崩溃了,学习、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在最困难的时候,多亏了老黄的帮助。
另一位也姓张的国内来的女生,也是化学系的,俩口子刚到美国不久就闹离婚,痛苦不堪,也是老黄的开导和关心,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拉了她一把。”张现在一切都好了——拿到学位后找到工作,在南湾硅谷当工程师。
孟丽华有时候也唠叨:“帮了这么多人,零头拿给家里,什么都好了,时间精力就这么多,都给了别人,自己就没了,他还是过去在国内的那一套,先人后己。”
有时候我也想,老黄多不容易啊,自己年龄那么大了,文革前的老大学生,来美国语言基础又并不很好,学业紧张,经济也不宽裕,生活真是够苦够难的,但他却没太多为自己的考虑,学业以外的时间和精力,照样都花在旧金山湾区留学生和华人社区公益活动上了,经常有素不相识的人到旧金山,只要求到他,也是几十里的开车到机场接。柏克莱中国同学大家有点什么事儿,什么活动,没人出头的时候,也是黄升堉这个最积极的“积极分子”——打电话、开车联络、四处跑着找人,不遗余力,热心备至,从不计较付出,图的什么啊?什么都不图,他就是这样的人。
黄升堉是个对社会对民族极具感情,极具忧国忧民之心的人。
1989年的那一场风波,我们旧金山湾区的留学生和工程师,对事件的真相无从了解,看到的只是美国当地的一些报道,那时湾区大陆的学生和华人组织主要有加大柏克莱中国同学会,斯坦福中国同学会,还有硅谷工程师协会。黄升堉是柏克莱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放下了手边重要的学业和论文,花了许多时间,组织各类活动和座谈会,研讨探索,激昂时,老黄竟不止一次地流下了眼泪。不仅如此,国内频发水灾,又是他四处奔走,热情呼吁,组织义演向华人社会募捐,再把捐款通过领事馆转给灾区……
1989年他完成了博士后的研究,在硅谷的西门子公司的半导体部,找到了一份研发工作,搞砷化镓材料,拉晶棒。他很钻研,当然在公司的项目开发中颇有建树,后来1992年底知道我要回国探亲时,他还把一篇特意打成中文的砷化镓技术项目可行性简述交给我,托我在国内找合适的合作单位。砷化镓是一种性能比较特殊的半导体材料,是制造微波通讯的高频大功率器件工业的基础和关键,而当时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技术很落后,制造的产品纯度不够,一致性差,尺寸小成本高,黄升堉说他新琢磨出来的工艺,西门子已经采用,试验成功了,有相当的创新和实用价值。
1993年4月中央民族乐团访问旧金山时,我因为有些朋友在里面,就去帮忙张罗,又拿了两张票到他家。一进门,觉得气氛不对,黄升堉坐在那儿,不说话,头耷拉着,孟丽华在一边落泪,还有另外两位朋友,都显得手足无措,神色黯然。
孟丽华说:“医生确诊,老黄是肝癌。”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还以为是开玩笑,看看又觉得不像,才想起来,早些时候他曾说过有个哥哥,还有一个远房的亲戚,都是死于肝癌,前一阵儿他也常抱怨累,还有一次干脆躺在球场草地上,说跑不动了。
孟丽华说:“黄升堉开始老说胃不舒服,人很弱,感冒,开始还当胃病治,吃药捱了一阵还过不去,右肋下又痛起来,他心里明白,就去医院,一检查已是晚期,太晚了。”
那天晚上的音乐会我也没去,本来有老黄喜欢的刘德海琵琶独奏的。
往后的日子就过得很快。
我那时已经辞了工程师的工作,开一家西餐馆,时间比较灵活些,刚好两家住得也不远,两家的好些事儿,互相都知道,升堉的母亲后几年来美国探亲,和我妈妈两个老太太也常在一块儿聊天,都不寂寞了。
他妈妈说,老黄干活也太不要命了,老是熬到深夜,公司课题组里还有个“美籍韩人”,也是柏克莱的博士,心眼儿特别小,老是嫉妒老黄的业务能力,处处都想压他这个中国人一头。人家是在美国生的,英语比老黄好,又比老黄去公司早,跟上司也熟,竟然还把老黄的研究成果稍加改动,据为己有,老黄这脾气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啊,就成天摽着劲儿对着干,天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来,吃了饭还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书写报告,没黑没夜地工作,星期六星期天也没个休息,常常在公司生了一天气回到家,一句话也不说,别人也不能问,一问就发脾气……
大家都在帮老黄想办法看病,西医已经不行了,就打听哪个中医生有名气,再去试试。记得有一次带他到我认识的一位医生看针灸,老黄那时腹水已很多,肚子胀得连一件白衬衣的扣子都扣不上了,背后被火罐拔出一块块紫斑。我扶着,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艰辛,看完医生从门口的一阶阶楼梯几步一停地慢慢走下来,已是一身大汗,衬衣都湿透了,可是他还强作微笑,怕影响大家的心情。
丁大夫是女的,从北京来,在国内给不少领导看过病,中西医都懂,很有经验,跟我说:“换肝也来不及了,可能捱不了太久,尽量减少痛苦吧。”
六月中旬的后几天,一天清早,孟丽华打电话来,很急:“苏友,你过来一下,黄升堉不行了,得送医院。”
我去一看,老黄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已不能说话了,眼睛看着我,示意床边他用红笔颤颤巍巍地在一本很大的黄稿纸上涂写的一片,共有九条:
“我疼得不行,要打吗啡。
快把女儿从芝加哥叫回来。
通知尹志尧来,有话说。
公司研究的课题,写的论文资料。
……”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那一刹那,老黄看我的眼神,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救护车鸣笛疾驶在前,我和孟丽华开着小车跟在后面。
半个小时的路上,孟丽华跟我说:她恨黄升堉,一辈子都给了社会和事业,给她们母女俩儿的太少……还有一件事儿一直憋在她心里,不好受:黄升堉一个人先来美国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国内来的女留学生,俩人来往频繁,有过一段交往,那个女的姓李,孟丽华跟我说:“她是黄升堉的红颜知己,黄升堉只是道义上丢不下这个家,所以最后还是把老婆孩子从国内接出来了。”
我说其实这个人我也知道,他们之间恐怕没有什么越界的事儿,影儿都没有的,老黄只不过喜欢帮助人,又没戒心罢了,我曾很认真地问过,老黄淡淡一句:“怎么可能?没的事儿。”
孟丽华说:“可能没事儿吗?俩人都一块儿去野营,搭一个帐篷。”
孟丽华说后来她见到过李,李跟她亲口承认,她是真心喜欢黄升堉的,只是俩人在一起,太苦太难了,李也是心里流泪。就为这事儿,他们两口子这些年没少闹别扭,可是吵架归吵架,俩人还是患难夫妻,没法分开。
孟丽华说:“他是个很直的人,有很多缺点,但对朋友都很真心,跟人的争执也都是为了不同的观点,为了社会,为工作,从来没有个人的原因。”
我叹了口气,问,你还年轻,老黄走了,再成个家吧。
她说:“那会儿人好的时候,我俩儿是欢喜冤家,老过不去,这会儿要真拿别人跟他比,怕谁也比不上了。”
又说:“他知道自己得了肝癌以后,第一个星期还撑着上了两天班,每天开车来回两个多小时,我叫他别干了,他说:‘我不干,你们娘儿俩怎么办?”孟丽华说着,快哭出声了,“就冲这句话,我什么都原谅他了……”
到了医院,医生一看就说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打止痛镇静剂,量大些,“安乐死”;二是用生命系统维持,要插很多管子,如果想维持长一点时间,就不能用太多止痛药,肝癌晚期人会极度疼痛,很受罪的……
老黄还想活,他想见女儿。
又维持了十多天,他见到了女儿,跟尹志尧也谈了,大概交代了工作和后事……
老黄终于逝去了。7月4日星期六,我在搬家,早上10点多,孟丽华从医院打来电话,声音平静又颤抖:“人已经走了。”
那天是美国国庆独立日,在硅谷山景城的海军航空基地,照例是要举行“Air Show”飞行特技表演的,一组Blue Angel“蓝天使”,呼啸而过,直上云霄,在湛蓝透亮的天穹,拉出几道长长的彩云,久久不散,象征着这个国家的人们,追求自由平等、创新富足的立国之梦。
我心想:老黄真会选日子,乘“蓝天使”走的……
老黄的追悼会,是旧金山湾区华人最隆重的一次聚会,殡仪馆礼堂成了花圈的海洋,一幅幅挽联,撕肝裂胆,惊心动人,一个个上台致词,还没开口,就泣不成声……
我问孟丽华,老黄临走说什么没有,她说他“只可怜自己一生要强,最后还是身体不争气”,没什么愿望,只想让在柏克莱读书的女儿黄辉“好好学习,将来毕业了回中国,报效祖国。”;再就是他刚进医院的时候,还对她说:“这辈子没能当个好丈夫,如果能熬过这一关,人生的许多观念,会不一样,会更珍惜这个家。”
孟丽华失声大哭。
走过他的遗体,老黄人已瘦得变了形,还带着眼镜,躺在那儿,双目紧闭,神色安然。
三鞠躬的瞬间,好像过了一百年……
那张能唱又高又亮民歌、能说北京口音很重的“英语”相声的嘴,就这样双唇灰黯地永远紧闭了吗?那个球场上生龙活虎、叱咤风云的身躯,就这样冷冰冰地躺下安息了吗?
不,老黄还活着,他正躺在那里,闭目思索着他的可行性报告,他还有许多想写的东西,他心中,定有许多波澜……
有一次,我们一块开车从东湾到硅谷,参加一个工程师协会办的创业座谈会,我讲自己辞掉工作后开餐馆开发软件的体会,还有一位姓李的原来老清华的朋友,谈他回国作项目的经历。车开上圣马泰尔海湾大桥,十几公里长的拱形桥身,像一条细细的弧线,把东湾和南湾连成一体,脚下是一片碧蓝的海,右边极目处,水气中是旧金山金融区隐约逶迤的轮廓,左边是硅谷渐渐逼近的一片高楼,公司林立。
我问老黄将来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国发展。
汽车掠过一个个路灯,唰唰地响,老黄稍沉默,不经意地说:“在哪儿发挥得好在哪儿高兴,就在哪儿干,总得活得更像个人。”
我说留学的日子,其实也够苦的,老黄说:“没有苦和难,人生哪有彩儿?人全靠一口气儿撑着呢。”
又聊起我过去学过作曲的事儿,他说:“你真该为咱们留学生写首歌呢。”
我说:“行啊,你来写词儿,就叫《留学生之歌》。”
老黄说:“不,叫《硅谷之歌》。”
他说他最喜欢硅谷了,倒不完全是生活条件,“我抚摸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对于我们这些搞科技的人来说,硅谷是块‘圣地啊!”
接着又说歌词儿,他就随口绉了几句:
“为了世代的梦想,
为了母亲的期望,
我们离开祖国和家乡,
硅谷,我们的生命之光……”
我说:“好嘛,回去你就把这几句写下来,我来谱曲。”
他说音乐要一听就是中国的,要有时代感,最好还能借鉴点“布鲁斯”(Blues——蓝调)的音调……
我说:“这种‘混血音乐最难揉在一起了,不过作好了,一定很有意思。”
可是到底儿他也没把词写出来,他太忙了。
春天,秋天,冬天,又是春天,老黄走了也快10个年头了。
要是他还活着,这会儿也早该回来做他的砷化镓了吧,像他这样的人才,国内现在多缺呀,他这会儿,也该是飞来飞去地忙个不停,他的身边,又该有不少新朋友,我们的《硅谷之歌》,也早该写成了吧。
我眼睛潸然了,大家一块儿的时候,他那风趣、善良、自信、认真又热忱的神情,一幕幕,又涌上心头。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大风从坡上刮过,
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
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其实,我不用写了,老黄已用他自己的生命,最真实地写下了一首中国留学生的《硅谷之歌》。这首歌,不会熄灭,他正激励着千百个像他一样的留学生,往前走……
林苏友男,1977年考入西安音乐学院作曲系1979年留学美国,1983年获旧金山加州州立大学计算机学士学位。后在硅谷各科技公司任软件工程师,高级工程师,项目主管,曾任硅谷中国工程师协会89、90年理事。1998年创建加州未来波科技公司,从事中美科技贸易及产品开发。
在国内外杂志报刊发表歌曲、散文诗歌数篇,2003年为电视剧《郭秀明》所作曲的《阳光之歌》获陕西“五个一”歌曲奖,《哪里的黄土不变金》获中国音协“金钟奖”提名。散文集《今夜旧金山》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