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９封鸽书

柴　薇

１

2003年6月，我所负责的楼盘销售只剩下最后一套顶层楼房了。公司经理曾许诺，楼盘全部销售完毕，将给我一笔丰厚的奖金。就冲着这笔钱，我一口气将工作5年的所有积蓄拿了出来，用按揭买下了这套拥有楼顶花园的100余平米的复式楼。当我搬进装饰一新的居室那天，同事们纷纷前来祝贺，并打趣说：“现在你是万事俱备，只欠佳偶了！”

自大学毕业后，我要好的姐妹们相继“嫁为他人妇”，惟独我，27岁了仍待字闺中，朋友们着急，到处为我物色人选，可不知是未到恋爱季节还是心高气傲，我对那些人就是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一个阴雨天，我正在楼顶上给万年青松土，突然一只鸽子闯入了我的视线。它湛蓝的眼睛一闪一闪，惊恐不定地在我的窗台前来回盘旋，我趁其不备悄悄地逮住了它的翅膀。“奇怪，我的手怎么粘乎乎的！”

我抚摸着这个可爱的小生灵，惊异地发现它的脚脖子上戴着信鸽协会的环号，翅膀上竟有一抹暗红的血痕。哦，是一只受了伤的信鸽。我不由产生一丝怜悯，连忙找出红药水，小心翼翼地为其疗伤。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急急去看这个小生灵，发现昨晚给它放的玉米全撒在了地上。“这家伙还很调皮呢，想家了？”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给它喂食。它吃进第一颗玉米时，眼睛充满了敌意，恶作剧似地用小尖嘴啄我的手掌，可再喂第二颗时，它的眼睛温和了许多，然后是一番狼吞虎咽……

一周以后，鸽子的伤痊愈了，想着它的主人一定很着急，我决定将它放飞蓝天。以前我听说鸽子能捎信，何不给鸽子的主人写一张留言条试试呢？心动不如手动，我展开一张方寸大的白纸沙沙疾书：“信鸽的主人，你好，因为你的鸽子受伤误闯我的领地，我只得履行一周救死扶伤的义务，现它已痊愈，也该完璧归赵了。不用谢我，只是千万莫误会是我侵吞了你的信鸽就行了！娟子即日”留言写好后，我将纸条缠在鸽子的脚环下，手一伸开，鸽子便扑腾着翅膀，冲向了云霄。

此事过去了，我也早已忘了。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准备赴约去与同事喝咖啡，突然门铃响了，只见一个英俊帅气的男青年站在我面前，彬彬有礼地说：“请问你是不是娟子？”“你是……”“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辉，特来感谢你对鸽子的救命之恩！”我感到好奇：“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是鸽子把我给引来的呀！”原来在我家住了一周后，鸽子已经记熟了我的家。

鸽子真有灵性！我顿时来了兴趣，问他鸽子为什么会受伤。他说，鸽子在远程竞翔途中常会遇到风暴雷雨等自然灾害的袭击，还有枪击、弹弓、毒药等人为伤害。他的不少鸽子在竞翔中不能顺利归巢，就是遭到了伤害。

杨辉对鸽子非常痴迷，谈起鸽子来如数家珍，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便情不自禁地望了他一眼，不想他也注视着我，四目相对时，我像触了电一般，忙惶恐地低下了头。

杨辉还告诉我，他的这只鸽子是花重金从比利时引进的名鸽，曾数次在全省信鸽竞赛的省运会上获奖，被称为竞翔皇后。那次受伤是因参加一千公里竞翔，从河南放飞途中遇到了不测。他说：“是你的善良让我的鸽子失而复得呀！如果你把这只鸽子拿到市场上去卖，一定会有个好价钱！”

杨辉似乎意犹未尽：“你不知鸽子一直未回家我有多着急，天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对它归巢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想不到这鸽子身上还有这么多故事，可眼看我和朋友预约的时间到了，不由有些焦急。好在杨辉是个聪明人，很快意识到了，他立刻收住话头：“这样吧，我不耽误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你可一定要赏光呀！”当他询问我的电话号码时，从不轻易给人的我竟鬼使神差地满足了他的要求。

２

也许是杨辉总觉得欠我一份人情，一周以后，杨辉打来电话，说是要请我在民间酒轩吃饭。我略一迟疑还是赴了约。

落座以后，他要了两杯咖啡。我正想着这人怎么知道我的爱好，他说话了：“我从小就爱喝咖啡，所以我擅自做主给你也要了一杯，不知你喝得习惯不？”我的心猛地一颤：“怎么爱好如此相似？”但我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出来。更奇怪的是接下来他点的几个菜竟都是我爱吃的。我暗想，这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的缘分。

我们边吃边谈，就像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一点都不拘束。不过谈得最多的还是鸽子。原来，他父亲也是一个“鸽迷”，养了30年的鸽子，在当地养鸽界小有名气，后来父亲年纪大了，便让已在武汉机关工作的他调回小城，他子承父业，几年下来，他将业余时间都放在了鸽子身上，居然尝到了无穷的乐趣。

吃完饭后，他说：“我没征求你的同意，给那只你救的信鸽改了一个与你相同的名字，叫‘娟子皇后，意为你给了它新生，你不会介意吧？”我正疑惑其真假，他说：“你想不想见“娟子皇后”，它可想着你呢！”我不信，可脚步却不听我使唤，不由自主地随他来到了他的鸽舍。

杨辉的鸽舍在他住房的顶楼，100个格子般的鸽巢错落有致。每个鸽巢都写着鸽子的名字，“娟子皇后”放在最首，还有什么“浪里白条”、“凝雪寒冰”、“雨点凌霄”等。这些可爱的小精灵看见生人，大多惊飞了，只有“娟子皇后”闪着黑亮的眼珠，望着我，使我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娟子皇后，你的救命恩人来了，还不赶快欢迎！”杨辉言罢，那鸽子似乎通人性，冲着我咕咕直叫。杨辉调侃道：“怎么样，没有骗你吧！”我抚摸着“娟子皇后”的羽毛，爱不释手。杨辉说：“既然你喜欢它，你就带它回家吧，反正它已熟悉了你的家，就让它在我们两个家自由出入当我们的信使好了！”他停顿了一下狡黠地笑了：“今后你若需要我帮忙，不用打电话，就让‘娟子皇后捎个信来，省时省力！”我一听有道理，也很浪漫，连说：“好呀！就这样一言为定。”杨辉趁热打铁，嘱咐我将“娟子皇后”带回家关一个星期，以进一步熟悉我家的环境。

３

此时，已快到2004年元旦，我所在的公司计划在元旦这天推出新的楼盘模型展销会。为将这个活动搞得隆重、新颖，公司发动员工献计献策。我作为经理助理当然不能落在别人后头，可一连几昼夜地苦思冥想，还是没有好的办法。夜晚，我躺在床上听着鸽子咕咕叫，突然想到杨辉是学经济的，况且他供职于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何不让他参谋参谋？刚好“娟子皇后”也在我的新家关了一个星期了，于是我翻身起床，写下鸽书：“杨辉，现有一事麻烦你，我正在着手房屋展销的策划方案，现求教于你，望能助我一臂之力。”等到天亮，我将负有重要使命的“娟子皇后”送上了蓝天，可心里仍七上八下的，不知杨辉能否有好主意。第二天一下班，我就匆匆往楼顶上爬，“娟子皇后”已经进了鸽笼，正咕咕直叫。我迫不及待地取下纸条，看到了几行小字：“娟子，不要着急，举行开幕式时，我将带上我和鸽友们训练的1000羽信鸽为你到现场助威，届时，你将宣传单附在每只鸽子的脚环上，我保证鸽友们看到你的宣传后，会有人动心买你们的楼房。”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兴奋之际我当即想打电话谢谢他，但想到通过信鸽传书更浪漫更有趣，便回信道：“杨辉，我决定采纳你的方案，希望你元月一日上午八时带着信鸽准时到便河广场，9时，和平鸽准点放飞！”

元月一日，我一大早来到展销现场作准备，只见一辆满载着信鸽的车子已先期到达，杨辉和他的两个朋友站在车头前，正四处张望。“呀，想不到你来得这么早！”他笑着说：“不早怎么行呢，不能误了你的大事呀！我们还是赶快把宣传单夹进鸽子的足环里吧！”话毕，他向我要来宣传单，和朋友们齐动手，三下两下就装好了。到了9时，主持人宣布房展会开始，杨辉迅速打开鸽笼，顿时，1000羽天使般的信鸽飞上蓝天，人们仰望蓝天群情激昂，把展销会也推向了高潮。这时，杨辉向我挤了个鬼眼：“这个主意还不错吧！”我说：“你今天可真帮了我的大忙，该怎么谢你呢？”杨辉笑了：“请我喝咖啡呀！”“没问题！展销会一结束，我就请你。”

这次展销会因为以信鸽为创意，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现场就有20套房成交，更为惊奇的是竟有3套房被鸽主们买走。原来，他们的鸽子被杨辉借来参加房展开幕式后，都给主人带回了一张房展宣传单，他们就是根据宣传单上提供的地址来现场购买的。

公司对我的表现满意极了，可我知道，没有杨辉，不可能成功。当天晚上我写好信，第二天天刚亮就让“娟子皇后”给杨辉捎去，约他中午在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见面。为准备这次约会，我特意在美发厅盘了一个菊花头，换上了一套从法国巴黎买回的时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以前我俩坐过的地方等着他的到来。时针滴滴答答地响着，我在心里默念：“他快来了，就快来了！”可一直默念到快2点了，杨辉仍没来，我本想打电话给杨辉，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人家的心里压根儿就没我呢！可怜的自尊让我拿起电话又放下，我的心情一如我点的一桌菜，已经透凉。

当天下午6时，还处在沮丧之中的我刚一到家，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竟是杨辉。顿时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用来了，我们之间也扯平了，走吧！”杨辉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当时我哪里听得进去，那不争气的委屈的眼泪竟当着他的面哗哗而下，后来，我干脆赌气地把他晾在客厅，关上卧室的门，大哭了起来。

杨辉没见过这阵势，慌了，他站在我卧室门口，不住地解释：“娟子，你听我说，这都是‘娟子皇后惹的祸呀！它一大早从你那里飞出来后，压根儿没进我的屋，在外面游荡了一天，这不刚飞回家，我见到纸条知道误了时间，就匆匆赶来了！”哦，原来是一场误会，我的那些猜测分明是多疑了，心灵的阴霾顿时云开雾散。这时，只听杨辉说：“唉，这信鸽传书误事，回去后我得重罚它。干脆，以后我们还是用现代快捷的通信方式联系好了！”“不行，我喜欢这种方式。”接着，我开始替“娟子皇后”说情：“人都会犯错，何况鸽子，你还是继续让‘娟子皇后当我们的信使吧！”我赶紧擦干眼泪，奔了出来。

杨辉见我破涕为笑，用一块洁白的手绢轻轻为我擦去泪痕：“好了，只要你不生气，说什么都行，谁叫你是‘娟子皇后的救命恩人呢！”那晚，一场误会豁然冰释，我们不禁相视而笑。

４

我和杨辉就这样从熟识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通过信鸽传书侃人生、致问候。后来，我和杨辉约定，将信鸽传书作为我们惟一的通信方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准打电话、不准发短信，谁违规谁受罚。

我们彼此遵守着各自的约定，在通了50多封鸽书后，2004年10月，杨辉被派往武汉进修一个月。我暗想，这一个月不能用信鸽互通信息，恐怕我俩都得违规受罚了。谁知杨辉临走前，托“娟子皇后”捎来一封信，请我每天下班去他家打工——帮鸽子喂食。我很诧异，回信道：“你也太武断了吧，你能肯定我会答应吗？”他很快又传来一封鸽书：“你每天下班只要准时到鸽舍里来就行了，至于清扫鸽笼还有我父亲可以帮忙呢！”我回信说：“你到武汉可要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担心我罚你呀！”可这次收到的鸽书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笑脸和3个大大的感叹号，我百思不得其解。

杨辉走的当天，我这个“临时工”一下班就匆匆往他的鸽舍里赶。可奇怪的是以往喧嚣的鸽舍里却不见鸽子的身影。他父亲告诉我说，杨辉一大早出差把鸽子都带走了。我正纳闷这杨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那只“娟子皇后”歇在了鸽舍里。见它的脚环上插着一根鸽毛，我知道是急信，连忙给它喂了一把食，取出纸条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娟子你好，从今天起，我会把对你的思念通过鸽书捎来。请原谅我将鸽子带走没有事先告诉你，因为我武汉有个鸽友，我将鸽子寄放在他家，每天放回一只信鸽，是想不违反我们的约定。我与其说让你每天下班去给鸽子喂食，还不如说让你天天来收信，去收我的一颗真诚的心。”

我真的好激动，按捺不住就想给他打电话，可想到我们的约定，只有独自享受这种前所未有的喜悦。第二天下午6时，他的鸽书果然准时到达，我一打开，字里行间散发着他青春的气息：“娟子，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顿时，我有一种幸福晕了的感觉，我已顾不得和他之间的约定了，急速地给他打手机：“杨辉，难为你的一片苦心。”杨辉在那边窃笑：“你不怕违规呀，看我回来怎么罚你！”我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我已豁出去了，大不了多请你吃几餐饭吧！”杨辉在那边大笑不止。

我就这样正式开始了和他浪漫的鸽恋。在杨辉从武汉回来的前一天，他给我发来第99封鸽书，向我表达了火辣辣的激情：“娟子，学习行将结束了，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说声Iloveyou好吗？你知道吗，从我看上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于是我千方百计打听你的爱好习惯，你爱喝咖啡、爱吃什么菜都是我从你的熟人那里打听来的。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分离，我更深深地感到，你就是我心中的红玫瑰。现在我们的爱情已经成熟了，请允许我向你求婚，娟子，答应我，我学习归来，你就嫁给我吧！”

我们的爱情终于瓜熟蒂落！杨辉回来时，我捧着珍贵的礼物、我们浪漫爱情的见证——他写给我的99封鸽书到车站接他。远远地，我看见他抱着一束玫瑰花走下车来，我快步迎上前，他拿开鲜花拥我入怀激动地说：“娟子，我没有违规吧！该罚的应该是你。这99朵玫瑰和我写给你的99封鸽书代表着我的心，就罚你与我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直到白头到老吧！”说完，他不顾旁人的目光在我脸上留下了热烈而甜蜜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