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2005-04-29刘旭丽
刘旭丽
满目葱茏的繁华都谢去了。早起,沉郁的天,未曾擦洗的眼睛惺忪地张着。我又懦懦地回到床上去,坐想往事,凄凄的冷冽里,又想不到拥有过什么了。心里面在思念朋友。可是,他们都有了相爱的人了——一生的依托,忆起我恐怕会是一种艰难了。那么,还有谁?还有谁会来与我一道蹉跎这微寒的瞬间呢?
我想到爷爷的模样,想到他的微笑。那曾是盈满我心腹的温暖。但现在,他不在了,带着他那勃放地穷尽了的生命走了。我曾到他栖居的地方去,带给他许多鲜美的果品,他也不出来,泣涕着唤他,他也不做声。我因此相信他是连小米粥也不能喝到了。
“那是死了。”母亲说爷爷死了。我想到死的可恶,竟是连许多鲜美的盛食都不能品尝了,就极其害怕了。梦里就看到自己被虫子噬成枯骨的模样,惊醒了。母亲却就在身边,款款地坐下,拨弄我汗渍渍的长发,挑起浓郁的眉头望着我看,然后深吁一通。我当时不能理解她的心事。现在想来,她那时在心里聚拦的忧惧又何尝少于我呢?然而,我当时只是告诉她说:“你抱我太紧了喔!”她就松开些,将手拱成环抱着我的样子。
她后来跟人到教会里去,打听关于耶稣和上帝以及天国的许多事情。这是我不能猜度的怪事。她每日里哼唱教会里的赞歌,背诵经文,又悄悄地祷告。不久就成了上帝的羔羊了。我们发觉她常常都好快乐的模样。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对着我们说:“我的羔羊们,开饭了。”竟至于把我骇了一大阵,父亲的脸也极其阴郁的了。
在我的家里,父亲是个无信仰主义者。他极度地憎恨和鄙夷宗教对人的濡染,相信并认为教主是控制人的思想和欲望的妄人,要远离的。但我的母亲相信世界上有一个天国。这使整日里给我们教授无政府主义的父亲惶惶地讶异了。
我有一次耻笑她唱歌时波动的口型,然后胡乱地指挥她去模仿我,她居然记得熟牢。然后周末,我想到她要被神甫批评许多时了,就溜出去,不敢相见。晚饭时候,我又听到她悠悠地呼唤,丝毫不曾怨怒的气氛,就回了家去。我低下头去吃饭,夹菜,不敢相望于她。她却笑了,然后朗朗地爽笑。待她停下来的时候,我终于相询她出丑的情形了,并地自责。她摇摇头又笑起来了,说她是第一个用儿歌的调子吟唱会歌的羔羊。我的提着的心就放下去,安稳着了。夜里却偷偷地笑,她听到我的声音了,竟立刻奔到我的屋子里,摸我的额头,低低地唤我。我却不敢开了眼相见,怕笑得厉害了。她就又切切地唤了父亲来,相议我的“病情”,但也徒劳,最后终于都惴惴地睡去了。
她后来就常常地祷告了,我窥视着她悄悄地熄灭了灯,到极幽暗的角落里,又跪下去,嘴里吟诵起来。我听到中间还夹杂着我的名字,就仔细地听着。但她的声音却又小下去了。
我远行的时候,写许多思念她的话给她。她也写来,却更多地责备我写了太多的“死”字。我就又故意写“天热死了”“晚上咬死了”“快饿死了”,她就又写来,同样的嘱托和责备。我后来到她身边去,畅言无忌地渲染“死”的辉煌,又告诉她我也要辉煌地死去才好。她就皱起眉头,用忧惧的眼神锁住我似的,凝望我。夜里被凉气惊醒了,望见她,倚在桌侧的倦躯,似有悄然向我环抱的模样。我流下泪来了。
妈妈,我的微寒的日子要因您的垂爱而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