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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与香港的一刻销魂

2005-04-29

上海采风月刊 2005年6期
关键词:霓虹角落目光

亚 丽

电梯里,总是遇见他。他总是笔挺整洁,在14楼下电梯。

她总是缩在电梯的最角落,而他总是站在电梯靠门口。她希望他能无意踩到她的脚,或者把她的公文包碰落在地,然后开始对白。有时,在他靠得最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古龙水味,很淡很淡。他烟灰色的西服,一个褶皱也没有。那时候,她就想伸出手去,抚他的衣角,他回过头,冲她微笑。

只不过,这一切,依然只是她的假想。

陷入这样一种莫名的单恋,让她感觉懊恼。她没有任何冲动行为的勇气,比如冲他微笑,和他招呼,在每天共电梯半年的时间里。因为她已经到了青春的分水岭——30岁了。纷纷扰扰,纠纠缠缠的那些,在这个到处都是钢筋水泥混凝土的城市,有谁会去玩猜心的游戏?

那晚,她接到男友谢的电话。来自上海,要她回去结婚。一个男人给予一个女人最大的赞誉就是婚姻。她却不知如何让自己感觉开心。

半年前,她和谢同在上海。无需前戏和粉饰的恋爱,从平淡走向更平淡。然后公司派她来香港办事处,为期三个月。

在上海,她的办公室在4楼,她总是走楼梯。高跟鞋一下一下地响,不知疲倦。因为她不喜欢电梯沉闷不新鲜的空气,和惧怕电梯启动时那一瞬间的晕眩。

香港有着比上海更高的楼层,她却日复一日毫无怨言蜷在电梯的角落。没有人知道,每一次升降,她的头都眩得厉害;也没有人知道,从三个月延到半年的停留,只是因为等待每天和一个男人,靠近,再离开。

你快回来,我们结婚吧。谢的声音平静而自然,好像是在嘱咐她从菜场带一把青菜回家一样简单。

她不说话。谢在那头问:香港真的那么好吗?

香港真的这么好吗?她问自己。

半年来,谢未来过一次。简短的最原始的问候,就是全部的内容。有时候,两个人在电话里竟会感觉无话可说。她握着电话,却没有太多的委屈。

因为谢许她婚姻了,她还苛求什么?

依然是在电梯里遇到那个男人,依然没有任何奇迹的预兆。她沉默着。她突然感觉难过,原来一生,也是这般,来来去去?

他正好退让到她的前面,她仰头看到他的头。整洁清爽的发丝里,有星点的白发,再看到他一点点的侧影。他的个子很高,皮肤微黑,面相冷峻,没有任何的表情。

14楼的灯一闪,他已不见。她闭上眼睛,心中竟然一片荒凉。

“你爱我吗?”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下去,她突然感觉寂寞,拨了谢的手机。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谢很大声音。

“我说我要回去了!”她提高声音,鼻子突然很酸。

收线以后,她就那样立在窗边,看着下面穿梭的车辆人群,直到霓虹闪烁。

按了电梯,门徐徐打开的那一瞬,她竟怔在那里。他在里面,低着头,一个人。正好这一刻,也抬起头,和她第一次目光相遇。 只是一瞬,她刚刚确认的所有的生活态度,那些平静的自我感觉,那些在淡定里了此一生的揣想,被他的目光在刹那间击得粉碎。

他的脸依然没有表情,还近乎颓废地疲惫着——如同香港的每一个奔波的男人。他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色彩的凝视。

她依然进到最角落。选择在他身后的位置,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背影。

电梯在急剧地下降,明天,她将从这个城市彻底地消失。将和这个男人,和自己的一切幻想,永不重逢。她突然感觉绝望,没有任何预见地哭了。

她低着头,眼泪汹涌地滴落在脚尖。然后她看到他的脚向后转,他轻轻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低哑,一听便是那种长期不发出声音的人。他原来,和自己一样寂寞。

他不再说话,立在那里。

她终于哭累了,电梯也到了1楼。一阵寒风随着打开的门袭来,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能给我一支烟吗?”她抬头看他,心里那么多的话,似乎都被泪水冲走了。

他去口袋里摸出香烟,递给她,还有打火机。

她笨拙地点上,吸,咳嗽。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制止和安慰。像刚才面对她的哭泣一样平静。

并排走出公司的大厅,他突然转身,说:“我送你回家吧?”

她再一次怔在那里,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开始,就是这样简单?那她为什么不早一点哭泣?想到这里,她突然破涕为笑。

他惊讶于她的笑出现在还满是泪痕的脸上,就也笑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给她,摇头,仿佛她是邻家的小妹。

车里开了暖气和音乐的车厢,她的心情已平静。他们没有交谈,他只是安静地开着车,目光镇定地看着前方。他应该有40岁左右了,有车,一定是已婚男士,或者还应该有个小孩。她这么猜测着。

我到了。她轻轻地说。

他的车停下来,她坐在那里,低着头。或者邀请他去屋里小坐?或者和他说暧昧的话?她咬着下唇,迟疑地开了车门,下车,然后关上说:“再见。”

他也说:再见。他微笑着,看不透他的任何。

是的,再见。这就是成年人的游戏,类似猜心,只不过多了一项,就是比耐力。

他银色的车,消失在霓虹里。

第二天,她依然很早醒来。她想去公司和老总说一下自己回去的事。

一直到在去公司的路上,她才从心底承认她只不过想见他。因为不然,她只需打电话到公司去。

她穿了粉色的裙子,细细的蕾丝花边,平日里扎起来的长发也垂下来,散在肩上。如果今天,真的不同,还会回上海吗?她问自己。

他进了来,在电梯里。和她目光相遇的瞬间,她甚是紧张,应该微笑,或是招呼?竟恍若情窦初开的少女。他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虚幻。只是一瞬,他已转身,留给她和半年来每个早晨一样的无言背影。

她的心中,一片空白。

在14楼,他离去。依然没有回头看她。

是的,他只不过如昨晚般载她一程。一程而已,长或短,都将逝去。

下楼的时候,她没有乘电梯。和从前在上海一样,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级一级,抛在身后。在以后的日子里,在以后上海比香港低的楼层里,她依然会继续这种习惯,不再委屈自己的头晕。有很多东西,也因为离开而一点一点地被抛开身后。

她终于明白,他的沉默,他的再不打扰,原来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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