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的翅膀
2005-04-29汪溪
汪 溪
序
亲爱的读者朋友啊,尤其是生活在城市里的读者朋友,现在我想带你远离尘嚣,到一座山上去看看。我是说,我要给你讲一个山上的爱情故事了。这样的故事,或许是你未曾经历过的,也不一定听说过。我知道,时下关于城市里的爱情故事,大概你已经耳闻目睹,或亲身体验得很不算少,甚至可能有些腻味了,我来为你讲个发生在山上的爱情故事,换一换口味,好么?
愿意听的,就听一听吧。
头部
1
眼看春天就要溜走了,诗人谭训跨了个大大的箭步,紧紧抓住了它的尾巴,悄悄潜人到了一座山上。这座山,名曰浮戏山,听上去就很有些诗意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哪座山上,不鲜亮亮地生长着一行又一行的诗呢?谭训喜欢这座山的名字,更喜欢那山上无处不在的好风景,然而这并不是他此次踏上浮戏山的主要原因。说得好听些,诗人是来浮戏山疗养的,更真实地说,他是出逃来到了浮戏山上。
2
近一段日子,诗人谭训那一向还算健壮的身体状况出了点儿问题,失眠症像只顽皮的小精灵,一到要睡觉时就找上门来,跟他纠缠个没完没了,夜间晕晕乎乎,白日无精打采,弄得他整天一脸憔悴的样子,为此他十分焦虑。或许就是因为过多的焦虑才招来了失眠这鬼东西,而失眠无疑地加重着他的焦虑。其实他很明白,这一切全是因为他的个人生活出了点儿问题。准确地说,是他的情感生活出现了问题。说白了,眼下他的婚姻和爱情同时出了些问题,红灯,黄灯,绿灯,一阵阵地变幻着,在他眼前乱闪烁。于是,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找了个比较勉强的借口,在妻子的默认之下,离开了卧室里那张柔软的双人床,躺到书房里那个硬梆梆的沙发上去了。尽管两个人分了床,但他们都相当谨慎地躲开了分居这个词儿,至于是不是要真的分开呢,两个人都不想轻易地说出口来,至少谁也不愿先开这个口,好像已经临近了这道门坎,又似乎还未到这步田地,也许还得再等一等,看一看再说,就像站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那样。他躲进了书房里去,焦虑照样脚跟脚随着他进来了,以往这个足以使他宁静下来的空间,现在也一样地让他坐卧不安了。来自于情人那边的声声呼唤,他看到了,听到了,那是她用手机短信发送过来的,从她的心坎里传递出来的,来吧亲爱的,快来吧,离开你那张快要腐朽了的婚床,到我这张虚位以待的双人床上来吧。我等你,我在等着你呢,我会一直等着你的。这些话语,虽不是直白道出的,但他想,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对此,他既没有爽快地应答,更没有明确谢绝,连婉拒也没有,而是用那些诗一样模糊或暧昧的言语回应着,或者以他诗人固有的那种缄默方式,诉说着自己那纷飞的心迹,犹如停留在中心岛边上注视着交通形势,他一动不动,不朝前走,也不后退,不向左边去,也不往右边行,骑在了墙头上观看风景一样,他打算原地待上一会儿再说。在此地,在此时,他再次意识到,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已经弄得你满负疲惫,而婚姻之外的爱情也令人心生烦恼。这两者之间的矛盾,他一时无法化解,平衡不好,哪一个他也拿它(她)没主张,没办法。哦,有啦!忽然就有啦。那是春夜窗外拂面而来的一阵清风,胁裹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气息,仿佛飘然而至的一缕灵感,催生出一行美妙无比的词句,没来由地,那座曾经让他留恋过的浮戏山闪现在眼前,他禁不住喜出望外了,自言自语道,是啊,看来我现在又该出门去旅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现在我的确是无计可施了,那就出去走一走吧。对!就去一趟浮戏山,我要去山上疗养一段时间。得承认啊,你是有病了,总是焦虑,总是失眠,好像应该出去疗养疗养了。是啊,前几天,那个心理医生朋友不是还劝我最好到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疗养一阵子么?而浮戏山正好是这样一个所在啊。他想,只要我一到了浮戏山上,无论是那沉闷而累人的婚姻,还是那太过麻烦的爱情,我都会把它们统统抛到脑后去的,哪怕只是暂时的妮。等我从浮戏山疗养归来,我就知道该如何面对它们了,或许到那时有些事情就会像风一样吹过去了,像水一样流走了。
差不多算是逃出来的,或可说是离家出走了。
其实就是逃离出来的,他要逃离的是婚姻和爱情。因而,他自然也就不想跟妻子说个清楚,同样也不会向情人吐露明白的。不过,出门前他还是给妻子留了个字条,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我要出趟远门,归期不定,不必找我。出了家门,他给情人发了条短信息说,我出门旅行去了,请允许我不说地点和归程。随后,他就关闭了手机,短时期内他不打算再启用这件灵敏得吓人的工具了,他甚至考虑要不要故意丢了它。自从有了它那天起,他就不怎么喜欢这小东西,还是妻子好说歹说硬给他配上的,当时他倒是新鲜了几天,觉得它还挺好玩儿,但很快地就烦它了,因为它很麻烦,很烦人,总是把那么多他不想听见的话语传递过来,总是把他不想遇到的事情插入他的生活节奏里,再者他总觉得这小物件怪别扭的,觉得一个诗人整天佩戴着手机这玩意儿很有些滑稽,他甚至有点儿害怕这家什,就像有时候他这个诗人会害怕太过现实的生活一样。诗人一想到他曾经看到的那个BP机的广告就很害怕: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能找到你。天哪,这还得了?那不是太可怕了么?对于诗人谭训来说,很多时候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哪怕是他最亲近的人,哪怕他就呆在自己的书房里。
现在;他的妻子,他的情人,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更不知道他何时能够回来,尤其是后一点,连他自己也是心里没底儿的。
虽说是匆忙决定出门远行的,可他的准备工作却做得相当充分,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其实也就是携带了一个大旅行箱,还有一个大旅行包,里面除了些衣物和日常用品,还有一架尼康数码相机,剩下的便是他所喜爱的诗集了,而且大多是些外国人的,像里尔克的,惠特曼的,叶芝的,荷尔德林的,艾略特的,米沃什的,布罗茨基的,蒲宁的,也有几本中国人的诗歌,比如李白的,王维的,海子酌,等等,这次他坐长途汽车到浮戏山上去,也邀请他们一道同行,让这些诗人的亡灵陪着他在浮戏山上度过些时日。他当然知道,他们生前都曾经去过许多地方,但他们肯定从未来过浮戏山,现在把他们请到这个属于伏牛山山脉的小山上来看看,不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情么?他呢,在他所居住多年的关城,在他自己的书房里,一遍遍地倾听过他们的心声,现在,他要到浮戏山去朗读他们的诗篇了,要在山峦峰岭上与他们的灵魂说说话了,那定是另一番妙不可言的情景了。
哦,多么好啊!他感叹道。我又一次出门旅行了。不过,这次旅行将要变成旅居。这一点,诗人谭训事先就想到了,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浮戏山住上一段日子了。没错儿,我就是要在山上结结实实地住下来生活,而不是跑马观花游玩几天就走。
3
说来话长,诗人削,,这次离家出走来到浮戏山,居然是跟一种花开得很特别的植物有关的。
去年初夏时,谭训碰巧到浮戏山游览过一回。那
次的确是去游玩儿的,在山上转悠了两三天就回来了。与他结伴同行的,是关城市文联的两位朋友,一位是小说家石向骞,一位是画家梁东方,其实是人家邀请他一道去的。那天上午,谭训正站在一条路口张望着,打算穿过马路到对面的邮局去寄信,一辆红色桑塔纳滋地一声停在他面前,车窗打开,探出一颗乱蓬蓬造型很别致的大头来,那是车主梁东方,副座上的石向骞也侧过身子招呼他,相互之间问候了几句,他们告诉谭训说,现在他们是要去浮戏山的,到山上去看一种俗名叫做牛筋树,学名叫柳苏树的植物,他们诱惑谭训说这可是一种十分稀有的树种呢,它开的花非常漂亮,也很香,这几日正是开花期,如果你愿意而且正好没事儿的话,就跟我们一道去开开眼吧。哦,浮戏山,会开花的柳苏树,谭训像吟诗一样轻声感叹着。浮戏山他倒是多次听人说起过,主要是说到那儿有个雪花洞,他也曾经想抽个时间去看看,可能是因为它距离关城不算远吧,反而一直未能成行(往日出门旅行时,他喜欢到那些更为遥远的地方去),现在一个机遇恰好与他照了面,何不顺手抓住它呢?再者,三两个朋友,开着车到山上,去看一棵树,他觉得这类行为挺有趣的,与他的秉性很吻合,于是就毫不犹豫地上车随他们去了。
三个人漫无边际地聊着天儿,不知不觉就到了浮戏山。其实,路程也并不遥远,也就是行驶了两个小时左右吧。进了山,他们并没有马上去寻找那种开花树,而是沿着曲里拐弯的山中小道,一蹦一跳,左摇右摆地驶进了一处绿荫掩映着的山里人家,一个三十多岁名叫根保的山民迎接了他们,一见面,他们之间就问长又问短的,热火得不得了,亲兄弟一样。后来谭训才知道,石向骞和那山民根保竟是干亲家呢。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小说家石向骞与画家梁东方结伴同行,深入到浮戏山上来搞创作,老实憨厚而待人热诚的山民根保便成了他们的房东,此后,每到山上风景最好的春秋季节,石向骞就像上头派下来扶贫蹲点的工作队一样,都要来山里住上一段时间,一来二去的,便和根保成了好兄弟,也就成了根保之子小江的干爹。谭训相羡慕石向骞的这段经历,以及他跟山民的那种情同手足的关系。其实,那山民根保兄弟待他谭训也一样地亲热,尽管当时是初次见面,就一口一个哥地叫他,让他心里也顿生出一股热乎乎的感觉。那天,他们是在根保家吃过味道鲜美的鸡蛋蕃茄捞面条之后,才‘去看藏在山坳里的流苏树的,山民根保兄弟当然是导游了。可他们刚一出门,山上就飘起了毛毛雨,于是他们就撑上几把油布伞,沿着湿滑的石头小路朝深山里攀登,一路上尽是好看的山花野草,还有那丛生的低矮植物,他全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滴滴嗒嗒的细雨落在它们身上,发出那种类似轻音乐的声响。诗人谭训的心潮涌动着,他想,无论将要看到的那流苏树花开得漂不漂亮,能够由山民兄弟带领着,和友人一道,走在这初夏的山雨里,走在这风景像画一样好看的山间小路上,去探望一种开花的树,就已经是一个足够诗意的故事了。事实上,终于看到了那种会开花的流苏树时,他并没有发出太过惊喜的感叹。那种名字很好听的树,也就只有三棵,被一大片高大的橡树包围着,很瘦小的样子,果然是开了花的,远看有点儿像槐花,细看上去区别还是不小的,那一枝枝如线状的繁花,在柔风细雨中动摇着,宛若一缕缕白流苏,好看倒是挺好看的,但也算不上特别地好看,只是此前不曾见过这种植物,就觉得它们很新鲜。小说家石向骞用那种有些夸张的语言,赞美着眼前的流苏树花,听上去有些像是当年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这或许是他石向骞内心的声音,也可能是他想让山民根保兄弟更高兴些吧。画家梁东方则咔嚓咔嚓为流苏树照开了相,换了好几个角度拍照,细心的根保兄弟亦步亦趋跟着他,为他撑着伞,怕的是雨点打湿了镜头。若不是正下着雨,投准儿画家梁东方要为这几棵流苏树来几张速写的。后来,他们四个男人又以三棵流苏树为背景,以各种不同的组合方式,作了些留影纪念,谭训觉得这也很有趣。
看望了流苏树,那天他们并没有赶回关城,而是滞留在浮戏山上,就住在了根保家。第二日,他们陪着谭训游了那桂林芦笛岩一样的雪花洞,还攀登到险峻的牛头峰上,看了那座古老而壮观的石头城堡,它们都很奇妙,至少各有妙处。这浮戏山啊,可看的地方真是太多了,它无处不是好风景呀,石向骞向谭训感叹道。是啊谭哥,山民根保兄弟添油加醋道,没有个十天半月的功夫你是看不完咱浮戏山的。哦,谭训应答道:,那就等我下次来了,再好好地看它们吧,我想我会再来浮戏山的。
这次即兴而至浮戏山的经历,日后不仅仅成了谭训意味盎然的回忆,也为他自己的人生故事埋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伏笔。不是么?现在他又来到了浮戏山上,当然是住进了根保兄弟家的。事实上,自从去年夏天到过浮戏山后,他时常想起那个地方,想起那座半山腰上的小院落。要说起来,这些年他是游览过不少名山的,可为何总是念念不忘这个貌不惊人的浮戏山呢?这就有点儿说不清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
4
根保兄弟,这回我可要在山上多呆些日子啦。刚人住那天,谭训就这么跟他的房东说,我可能要比石向骞他们住的时候更长些。他知道,过去石向骞上山住在根保家,每次最长的时间也就是二十多天。而他则暗自决定,我这回来浮戏山至少要呆上一个月,在天数上得超过他石向骞。这多少就有些与人较劲儿的味道了。
好啊,谭哥,你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吧。根保兄弟说,谭哥啊,跟向骞哥一样,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好啦。
家?我自己的家?谭训心头猛地一痛,像是被什么虫儿蜇了一下。哦,我悄悄地离开那个居住了多年的城市里的家,来到了这浮戏山上,是想找到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能够把人家的家当成你自己的家么?我不知道,此前也没有这么想过。但又有什么不可以,不能够的呢?处处无家处处家。在你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时候,不是曾经很有些悲壮地写下过如此的句子么?那就把这浮戏山,把山民根保兄弟的家,当作是你的家吧,哪怕它只是暂时的。不是么?在这个半山腰上的山民家里,他有了一间不是他的,现在却属于他的房间。房东一家三口住在楼下,他一个人在在楼上。你有了个足以栖身的房间,也就算是个临时的家了吧。其实,整个的二楼都属于他一个人,另外的几间房子全空着,甚至很多时候整座院子都是他一个人的。天一亮,房东一家就出门了,根保每日开着他那辆三天两头得修理的破解放牌汽车往山下送石头,山村民办教师马兰带着他们的儿子小江到学校去上课,直到太阳落山时他们才回来。在这一个个显得特别漫长的山中白昼里,谭训时常恍然觉得此处就是自己的家,至少他也算是个护院看家人吧,他替山民根保兄弟看守他们的这个家院。
事实上,眼下他所居住着的这个家还是挺好的,甚至很好,从某种意义上说,从更多的角度上看,一点也不比他那个城市里的家差。瞧瞧吧,四面八方全是青翠的山峦,随处可闻淙淙溪流,鸟儿欢歌,目光
所及之处尽是绿色,树木,山花,野草,和庄稼;根保家就处在绿色的世界之中,院墙是由那木篱笆围成的,房前一畦绿油油的菜地,房后有一大片风吹枝叶哗啦响的竹林。早晨,眼看着鲜红的朝阳一点点地从对面的山峰上冒出来,升上去,黄昏时,目送着夕阳恋恋不舍地落人西边的山坳里,到了夜晚,仰望着满天的繁星和皎洁的月亮(这时候,吟味着普希金的“幻想家”,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月儿悄悄溜上天空,山岗上一片朦胧,寂静落在那汪水面上,山谷里吹来一阵风……我用一只手托着脑袋,卧在孤独的床上,进入了深深的幻境,沉醉于甜蜜的想象,充满了隐秘的忧伤,心儿插上翅膀在夜空里飞翔……哦,宁静抚慰着我的心灵,不,我将不再去追逐荣光……),诗人谭训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坐在走廊上,面对着青山,手握一卷诗书,有时会觉得自己身处一个童话的天地,甚至干脆把它当成了画境。现在,他这个城市里的诗人生活在山上了,却好像回到了童年,也像是回到了遥远的故乡。那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的确也就像是在家里一样啊,住于斯,食于斯。早晚两顿饭,和根保一家人一起吃。饭是那种熬得喷香的玉米糁儿,里面飘着光滑可口的山榆叶儿,或者是那种煮得稀烂的绿豆粥,上面浮着青滋滋的嫩竹叶儿(可以清热败火),主食是那种用柴火烧、用铁锅蒸出来的大馍头,或者山野菜馅儿的大包子,谭训和根保家三口围坐在大楸树下的水泥台子前,享受着这油水不多却散发着山野香气的晚餐,边吃饭边拉呱,其乐融融,像是一家人似的。过了几天,就更像一家人了。不是么?连称呼都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刚来时根保称他为谭哥,现在叫他训哥啦,有时候干脆直呼他一个哥字(作为山村民办教师的马兰毕竟文化些,则称他为谭老师,其实并无丝毫生分的意味;他们的孩子小江喊他伯伯,小家伙的嘴很甜,口口声声地叫他伯伯,叫得他心里一动一动的),这些称呼,这种称呼上的更换,使得他和根保兄弟一家更亲近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房客、外来者、异乡人,真的就像他这个哥哥,他这个伯伯出门在外多年,现在又回到了家一样。
根保兄弟一家人早出晚归,午饭就得谭训自己想办法对付了。好比是其他家庭成员都出去了,你一个人不也得做饭吃么?那就自己动手吧,反正根保家的一切东西都是现成的。做什么呢?当然是山韭菜炒家鸡蛋了,几乎每顿午餐都是如此。山韭菜是从山涧草丛中挖来的,鸡蛋是根保家的鸡生的。根保说,训哥呀,咱这山韭菜可是种好东西啊,都上《本草纲目》啦,老中医说它有散瘀止痛的功效,作菜吃可健脾养血,强筋壮骨,听说还能滋阴壮阳呢。谭训信这些,他喜欢吃这种纤细得像节节草一样的山韭菜,倒不是因为它有着如此这般的功效,而是觉得它味道好,对他的口味,辛辣,刺激,有浓郁的韭菜味儿,不像菜市场上卖的那种所谓的韭菜,徒有个韭菜样儿,而没有多少韭菜的味道。他就是喜欢吃这种山韭菜,根保家的饭菜他都喜欢吃,如同回到了老家,母亲和奶奶做的饭都是很好吃的。家啊,我的家!还是家里好啊,现在我十分喜欢浮戏山上的这个家。
正是因为当初就喜欢上了它,谭训才要来浮戏山的。到了以后,他就更喜欢浮戏山了。眼下,这里就像一个家,成了他的一个家了,这是多么地好啊。很多时候,他简直想像林子里的鸟儿那样快活地歌唱,想像吃草的山羊那样欢蹦乱跳。
在这个他所喜欢的家里,或坐在长长的走廊上,面对着青山,朗读诗篇;或盘桓在房后那片哗啦作响的竹林里,朗诵诗篇;在房前那畦绿油油的菜地边上兜着圈儿,朗诵诗篇;朗诵诗篇,朗诵诗篇,这差不多是刚到山上那几天所做的最多的事情了。他就想这样。他就要这样。当然啦,有时候他也沉思默想,或者凝神聆听整个浮戏山上大自然的声音。他想,他觉得,眼下这样的日子真好,这样的生活真好啊。
尽管这个家已经是足够美好了,但谭训也并不只是每日每时窝在家中朗诵诗篇,不只是再在附近的山岭上转游,也翻山越岭去了一些更高、更深、更远的地方。
诗人谭训背上行囊,带着吃的(自己煮好的茶卤鸡蛋,从根保家菜地里摘下来的嫩黄瓜;喝的就不必带了,山上到处都是泉眼,泉水清冽而甘甜,味道远胜于城市里出售的矿泉水),带上照相机,当然也带着他心爱的诗集,他要到远山那边去看风景,到那大山深处去朗诵诗篇。双腿跟从心儿游着走,心儿随着眼睛朝前行,看到好景致就拍照,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吃点儿东西,热了就脱件衣服,甚至赤裸着上身,累了就歇歇脚,歇着的时候就抽支烟,抽着烟的时候就念几页诗歌,困倦了就在橡树下、在巨石上、在山花野草丛里假寐一阵子,或者真的睡上一小觉儿,然后继续漫游,他时而吹着口哨,时而哼起小曲儿,时而大声朗诵着。这种时刻,他就是山上的一棵草,一棵树,一只鸟,一只蝴蝶,一撮泥土,一方石头,而完全忘记了城市,忘记了爱情,忘记了这个家和那个家,忘记了这些人和那些人,忘记了这样的事情和那样的事情。
一连几日,谭训像只羚羊那样撒着欢儿,像个背。着包到处乱跑的游客,又像个很有想法的考察者那样,攀了棋盘山,登了五子岭,上了牛家寨,游了月牙湖,进了峡峪沟,钻了纳水洞。累啊,很累,痛啊,腰痛,腿痛,脚痛,浑身上下全都痛,这都是些很自然的身体现象,而兴奋,快乐,享受,这些一样自然的精神现象,也就同时抵达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很忽然地,不,是很自然地,诗人谭训发现那简直是要命的失眠症像鸟儿—样飞去了。哦,不失眠啦,真好啊,我的失眠症消失了。夜晚一挨上床,就安静地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枕着天籁,听着山风,听着松涛,听着狗吠,听着虫鸣,听着夜鸟的吟唱,进入了那幽深而遥远的梦乡。是的,现在他睡得很香甜,睡着了也做梦的。那是些很好的梦,很美妙的梦,比如青春的梦,比如爱情的梦,比如怀乡的梦,梦里有蓝天,有白云,有鲜花。是啊,他只做了些温馨或伤感的梦,没有做过那种吓得夜半醒来一身冷汗之类的噩梦,一次噩梦也没有出现过。
5
问题还是出现了,还是出现了些问题。问题出现在他的心理上,当然也有身体方面的。
再明显不过了,一阵美妙和新鲜之类的感觉过去之后,另外一些思念开始涌动了,犹如一汪山泉那样压抑不住,呼呼啦啦直往外冒,一股子又一股子的。他得承认,他想念城市了?想念城市生活了,他想念城市里的书店,商场,邮局,广场,电影院,音像店,咖啡屋,戏曲茶座,报刊零售亭,等等(其实,在城市里生活时,这些公众场所他也并不怎么光顾)。星光暗淡或阴天下雨的黑夜,他想念城市里那辉煌绚丽的夜晚,想念起城市里的灯光,尤其是那些绚丽的霓虹灯,他想念起城市的一条条林荫大道,甚至想起了街道上那些形状很讲究的垃圾箱;他开始想念城市里的朋友和熟人,包括那些他平日不愿看见或想起的人与事;他想念城市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了,当然包括他的妻子和情人,其实主要的也就是她们
吧,真的,真的想念,真的很想念她们了,心里头想子,身体上也想了,唉,他一次次地摇头叹气,喃喃自语,在某种意义上说,你正是为了暂时地离开她们一下,才来到这浮戏山上的,可现在你却又是如此刻骨地想念起她们了。呵呵,我真是太没有成色了呀,他自嘲道。
终于,在山上居住了整整十天的那今夜晚,他打开那个关闭了多日的手机,一一跟她们说了话,不过他并没有把全部真相泄露出来。他说他现在是在一座山上呆着呢,这里的一切都很好,请她们不必担心,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回去了。她们当然会问他究竟在哪座山上,还要在那里呆上多久,具体什么时间回来,这些问题他全部回避,硬是给搪塞了过去,尤其是还要在山上呆多久这样的问题,眼下他自己也是没有多少把握的,好在她们并没有执意地去追问他。毕竟她们是他的亲人,他的爱人,她们知道他,理解他或者说宽容他,顺着他或者说惯着他,她们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去就随他去吧,回就随他回吧。他当然也知道她们,更深深地感谢她们。与她们通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到想念之类的词语,但传递过去的分明是那想念了的信息。
在山上,他想念山外边的关城(在关城里生活着的时候,他觉得这座城市与他是无关的)。他的这些想念,大多发生在夜晚。白日的浮戏山那么地绚丽多彩,有那么多美妙的景色要看,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可做,他哪有功夫想念城市?也没有这个心思啊。可是到了夜晚,情景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阴天下雨的黑夜里,那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呢,一如满天的乌鸦统治着大地上的物事,广阔的寂静,巨大的空旷,无边的思念,简直让他受不了,不禁生出那种莫明的恐惧,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黑压压的天地,插翅飞回到他的关城去,很有些归心似箭的意味了。等到天亮了,天晴了,他再次盘桓在山岭上时,又觉得自己昨夜的念头太可笑,太没有出息了。
实话说,直到他这次最后离开浮戏山,那些烦人的思念还时常找到他头上,闯入他心里,但他硬是一回回克服了它们,就像喝斥不争气的孩子那样训诫着自己,把它们一一轰走了。他看着那些念头犹如扑楞着翅膀的鸟儿飞去了,再飞回,它们在林子里飞,在天空—卜飞,它们飞过去,飞过来。
鸟儿的翅膀就是这样,它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
6
到底他还是留了下来,留在了山上。支撑诗人谭训留下来的,有一个似乎是无可争辩的理由。他跟自己说,如果可能的话,诗人就应该过各种各样的生活。他问自己,一生之中,你在山上居住或生活的时候,会有很多吗,以后还会有很多吗?
留住诗人的,不仅仅是这种理由。就在他那些思念快要泛滥的时候,在浮戏山上,他又找到了一桩可以施展一下手脚的工作。当时他就意识到了,这桩工作将使他心安理得地在浮戏山呆上更长一段时日。
当然啦,再到底他还是要离开浮戏山,回到那还有他的一个家的关城去的,但那就得等到他大致完成一桩挺有趣的工作之后了。
7
原本,这回他来浮戏山是想在此专心读些诗歌的,他把这当作一种或许效果良好的心理疗养方式,当然也一样是那种宝贵的精神营养,他知道,知道自己需要这些。事实上,在山上的这些天他也的确读了很多诗篇,或默默吟味,或大声朗诵。我就是要在浮戏山上尽情而尽兴读些诗的,并不打算写诗,他想,在山上,我只读别人的诗,自己决不写诗,真的不写,连一首诗也不要写。可事实上,这一点他并没有做好,也就是没能够做到。说是不写诗的,可他还是写了;说是一首诗也不写的,其实是差不多每天都写出了一首诗。对此,他并没有埋怨自己,这可不能怪我谭训啊,他想,不是我要写诗,而是诗自己像松鼠那样活蹦乱跳着来到我跟前的,像清清溪水——样流到我指间的,你躲也躲不过的。我没有去找诗,是诗来找我的。瞧,我坐在山岭上,坐在溪水旁,坐在林子中,坐在月光下,坐在夕阳下,坐在走廊上,坐在房间里,那些诗句就像山上的云儿飘了过来,像那扑楞着翅膀的鸟儿一样飞了过来:
密林啊,你这自由的寂静,
是我在梦乡生活过的地方。
此时我坐在你的华盖下边,
享受着你这友好的绿荫……
弯弯的眉月在乌云的缝隙间,
以宁静的忧郁俯视着尘寰……
山花啊,树叶啊,野草啊,
你们在我眼前婆娑起舞,
我愿将你们一一饮下,融入体内,
我愿成为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片湖……
这些句子,都是诗么?是你写出来的诗么?不,不太像他写的,至少不像他先前写的那些诗,诗风很不一样了呀。他是个被称为现代派的诗人,诗写得总有些朦朦胧胧的,可在浮戏山上流淌出来的这些诗句,却是如此地清澈,有点儿像是普希金的诗,也有点儿像是蒲宁的某些诗,还有点儿像是黑塞的诗,也许就是他们的诗呢。在山上的这些天,他可是没少朗读他们的诗篇,不知是他们的魂灵附了身,还是他们赐下了灵感,抑或是他们的那些诗句径直流入了他的血液里,然后稍微发了一下酵,就又咕嘟咕嘟地流淌了出来,谁知道呢,管它呢,反正是那么多诗句出现在他的笔记本上了,反正他也没想把在山上写下的这些诗篇拿出去发表,只当是在写他那坚持了数年的日记呢。他想,就这样,读读诗,写些诗,在这浮戏山上度过一段日子,应该说还是挺美好的,至少很有趣。或者说,是美好而又有趣的。
情景陡然就发生了变化,使他自愿中断了这种诗歌的朗读和写作,至少读得不那么多了,写的也就更少了。他的心思和日常工作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切,都与根保领着他钻了一回“老君洞”有关。
老君洞位于根保家对面的香炉峰下,洞穴深邃宽敞,曲折起伏,洞长二三百米,里面有太上老君的坐像和睡像,有鬼君床,老君湖,老君炉,还有什么百药池啦,太极阴阳图啦,青牛伴主啦,这些景观看上去很自然,很独特,也很形象。训哥,好看吧?根保兄弟问他。开了眼的谭训频频点头道,好看,好看啊,想不到浮戏山上竟有如此奇妙的所在。
根保摆功似地说,训哥呀,这可是道教鼻祖老子潜身修道,著书立说的地方啊。
可能么?谭训笑了笑说。
山民兄弟根保一口咬定道,就是的呀!大伙都这么说,老辈人都这么说!
哦。谭训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这是传说,这就是所谓的民间传说了。
又是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啊!谭训暗自感叹了一声。此前,根保兄弟在无意之中就跟他讲过好几段类似的民间传说了,只是诗人没把它们太当回事儿,至少没把这些传说看作跟他谭训有什么相干的事情,听了也就是听了,耳朵听了心未听,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听到心里头去。电许是老君洞里太阴凉了,此时谭训的心骤然颤动了一下:我干吗不把根保兄弟讲的这些民间传说记录下来呢?
出了老君洞,享受着洞子里冒出来的阵阵凉爽的风,望着四面的青山,谭训的心思忽然又发生了变化,一个灵感就从山间吹了过来:我不再读诗和写诗了,干脆去搜集搜集这个浮戏山上的民间传说吧!
对,就这么干,我就要这么干!卡尔维诺,那位他很喜欢的意大利作家,就这么干过,他曾经搜集整理过一部流传甚广的《意大利童话》。我也要这么干!当然啦,我跟卡尔维诺比不了,他是大作家,我不过是个诗人,他干的那可是一桩大工程啊,我想做的不过是一件小工作,他整理的是整个意大利的童话,而我想搜集的,不过是这座浮戏山上的传说,现在我想做的只是这个,或者说我能够做的只是这个,但我想这也应该是一桩很有趣的工作吧。或许我可以摘出一小本《浮戏山传说》呢。
想到这个,想到这些,诗人谭训竟很有些激动了。他很激动地把自己这个念头说了出来。好啊,根保兄弟十分欢喜地应对道,训哥啊,兄弟我支持你,咱浮戏山人都会支持你的!
就这么定了。就这么决定了。
此时,谭训已经预感到,这桩工作将会耗费上他不少时日的,但是值得,他想:至少我愿意,他跟自己说。
8
玉仙湖的水有多清,你不走近看就不知道;玉仙湖的水有深,你不跳下去就不清楚。根保兄弟这么跟诗人谭训说过,他也听到另外一些山民说过这样的话,甚至山民们在摆事理时也会这么讲。谭训这才明白,如此的话语,事实上已经成为一条响当当的民谚了。他还知道,在浮戏山上,类似的民谚,比山上居住的人民总数还要多,也许还会像山本身一样古老了。
玉仙湖,是浮戏山上的一条大湖,藏在一条山坳里。它的清澈,它的幽深,谭训早就领教过了,他时常坐在湖畔的大青石上,或呆呆地望着湖水出神,或默默地吟味诗篇,也曾多次或自己,或有根保兄弟作伴跳到湖里,扑扑腾腾游起水。
现在他迷上了浮戏山上的民间传说,又想起了如上那句民谚,深入下去之后,他发现这里的民间传说像山头一样多,像山泉一样多,像沟壑一样多,像水潭一样多(是啊,数一数吧,这座浮戏山上只说水潭,就有日月潭啦,黑龙潭啦,小白龙潭啦,黄龙潭啦,仙女潭啦,老君潭啦,脸盆潭啦,老龙窝潭啦,扑墩潭啦,等等),像瀑布一样多(光瀑布就有百米瀑、双虹瀑、多孔瀑等几十条),像洞穴一样多(光山洞就有雪花洞、流钱洞,、天窗洞、锣鼓洞等上百孔),像庙宇一样多(庙宇简直可说是浮戏山的一大奇观了,光庙殿它就有上百座呢),像山上的石头一样多,甚至每座山头,每个山泉,每方潭水,每条瀑布,每孔洞穴,每座庙宇,每块石头,都有着它的民间传说,一个或好几个,即一个版本,或几种版本的民间传说,它们一个个全都是那么美丽而动人。
其实这样的现象不难理解,浮戏山毕竟太古老啦,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叫老庙山,传说还跟秦始皇有关呢。说来话长,信不信由你啦。传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不但干下了焚书坑儒这等绝事,而且还拆毁了全国所有的庙宇。这一年,他游罢中岳嵩山,暮色茫茫时分又带着近身侍卫数人登上了浮戏山,适逢云雾四起,大雨倾盆,只好慌忙寻到一个正在纺线的老婆婆家中避雨投宿,老婆婆倒是愿意帮他这个落难人,但面露难色道,男女有别啊,俺只有这一间石头房,怎么住呢?秦始皇灵机一动说,你比我大,我认你作姐姐;这下子就行了吧?老婆婆呵呵笑道,客宵哪,论年岁呀,俺可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人啊。秦始皇脸一红,心想,反正也就是借宿一晚,拜她为长辈也不过是一锤子买卖,,于是就不太情愿地认了老婆婆为干娘,因此就顺当地住宿了一晚。翌日,雨过天晴,秦始皇别了他那个临时的干娘,一大早就行他的路去了,走过—道山坡,回头顾望他借宿的那座石头房子时,哪还有一丝踪影?只见绿树掩映之中,露出一座辉煌的庙宇,秦始皇心头一惊,原以为普天之下的庙宇都拆掉了呢,不料此处还有一座如此壮观的神庙,看来昨晚那个干娘定是神仙所化,就折回头去,看到高大的横额,方才知道此处是玉仙圣母庙,走进庙内,只见玉仙圣母神态安详地端坐在殿堂上,四壁是玉仙圣母协助嫘祖养蚕取丝,制作衣裳的图画,于是便撮土作炉,插草为香,对他的干娘——王仙圣母跪拜了二番,此庙也就当然地独自保存了下来。后人就把玉仙圣母庙称为老庙,喻其年代久远,这座山便叫作老庙山了。
在这样古老的一座深山上,有多少美妙的民间传说都算不上稀奇。可是,诗人谭训觉得它们都很稀奇;现在他对它们很好奇,于是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在海滩上捡拾贝壳那样,去搜集那些民间传说了,一连好几个日夜,他翻山越岭,沿着一条条羊肠小道,走访了数十家老山民,还有些老郎中,还有老牧羊人,甚至还到庙里去寻访过几个老道土,他们每个人都能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上好几段传说,往往是讲的同一个段子但出入很大,这时候他意识到了,这浮戏山的民间传说既是丰富多彩的,又是芜杂粗糙的,他想,看来还是要我这个倾听者(搜集人,记录员)去归纳,去整理,去提炼,去完善。是嘀,传说就像山上的石头,眼下你就好比一位石匠,想让石头成为一个更像样的物件时,就得去一下一下地打磨它们。谭训当然也明白,这是很需要些耐心和功夫的。我会有这种耐心的,他想;你一定要舍得下这个功夫啊,他跟自己说。
浮戏山民间传说犹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仙女洞,诗人谭训扑嗵一声就跳了下去,他心甘情愿,而且快活;享受。这个时候,谭训显然忘记了他的那座城市,忘记了他城市里的那个家,忘记了他的妻子和情人,也忘记了他的诗歌。当然啦,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又有什么不是暂时的呢),只是他不清楚这个暂时的长度究竟是多少。
9
一个天空游动着火烧云的傍晚,诗人谭训从环翠峪搜集传说归来时迷了路,他攀沿在一片树木葱溪水一样悦耳的声音了吧。
牧羊女的家是—口宽敞而明亮的山洞,里面有几个檀木制成的屏风隔挡,八仙桌上燃烧着一只玉米穗那么大的红蜡烛。
诗人谭训望着烛光下那么美丽的牧羊女,心口扑扑腾腾乱跳着,感觉口渴得要命。他四处打量了一番说,就你一个人?
刚在路上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牧羊女玉屏笑道,我父母去老庙那边走亲戚去啦,过会儿我跟你一起去那边接他们回来。诗人,你累了吧,先坐下歇会儿吧,她指了一下铺着大红绸缎被子的小床,我给你弄点儿吃喝的东西去。
先不忙那些吧。坐到床上的谭训朝玉屏招了招手说,你也先过来坐会儿吧。
玉屏有些羞怯的样子,但却乖乖地走过去,坐到了他身旁。这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一把抓紧了她的小手。她头一低,拱到了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抚弄了几下她的秀发,慢慢地将她放倒在床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激烈聒耳丽持续不断的狂叫之声(是根保家的狗发现了情况吧),把正在睡午觉的谭训惊醒了。哦,原来是个梦,一场白日梦啊卜场春梦,一场夏日里的春梦啊!他十分沮丧地揉了揉眼睛,骂道,狗东西,你真不是个东西呀!妈的!至少也等我把这个美梦做圆满了你再叫唤啊。
腰部
10
如果说,诗人潭训和牧羊女玉屏的相遇是场梦幻的话,那么,此后他与玉灵的相爱则要真实得多,
就可以说是一个现实化的爱情故事了。
如果说,此前的一切全是铺垫的话,那么,接下来便要抵达高潮部分了。
说实话,铺垫是太多了些,也太长了些,而高潮的到来显得太缓慢了。比较而言,高潮的阶段还往往是简短的。其实,生活就是如此,人生的故事就是如此。
尽管高潮像一位贵夫人那样姗姗来迟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诗儿谭训在浮戏山上的生活故事,也就是他的情与爱,终于要有一个高潮了。
11
故事发生在口头。口头是个地方,说镇不是镇,说山不是山,说村不是村,它就是一个集市,也只是一个买卖场所,它就在浮戏山的入口处,山民们都要到此地去赶集,买或者卖,或者不买也不卖就只是来这儿看一看,转一转,就只是来赶赶集。
那天午后,阳光很好,诗人谭训的心情也不错,于是他就灵机一动,到口头赶集去了,是根保兄弟顺便把他捎下来的,他坐在根保那辆往山下拉石头的破解放牌车的副驾驶舱里,唧哩咣啷就到了口头。很多年没有赶过乡村的那种集了,到山沟里的集市上去看—看,也许是挺有趣的,他是这样想的。二大爷赶集——随便溜。想起年少时听到家乡人常说的这句俗语,诗人谭训不禁嘿嘿笑出了声。是啊,今天我也要到口头这个集上随便溜溜去。
口头呈现出一副市场繁荣的景象,至少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儿,一街两行全是店铺,店铺门前是一个挨一个的摊位,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赶集的山民很稠密,买卖进行得热闹红火,像诗人谭训这样只想来这集上溜达的并不多,他像观察者那样(此时他也就只是一位观察者),微笑地看着这个山乡里的集市和集市上的人们,同时还像个摄影记者那样,时不时地掏出挎包里的尼康相机,抓拍了些他认为很有意趣的镜头。那些店铺他也逛了逛,随便瞅了几眼,但却什么也未买,因为那里没有他特别需要的东西。他发现,自从住到了浮戏山上,生活所需一下子变少了,欲求之物不那么多了,胃口也更清素单纯了,只要很少的东西便可以生活了,便能够生活得很好了。
就要逛到集市的尽头时,诗人的脚步滞留了下来。不,是深入了进去。那是一个在谭训看来很有些特别的店铺召唤了他:玉灵文具店。毕竟是个文人啊,看见文具这两个汉字就眼睛发亮,就像到了家,就像见到了亲朋,就像无产者听到了国际歌—样。其实呢,此店也真的很有些特别,那是因为店里有个一眼看上去就很特别,就特别悦目,也可以说是特别招眼的女子。当然啦,这种特别是相对而言的,相对于这个口头这个山乡集市来说,甚至相对于他所见过的浮戏山女性来说,眼前的这位女子的确是足够特别的了。作为一个诗人,谭训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和那样的特别。
眼前的这位女子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她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店主那样,你一进去他们就热情地招呼,恨不得硬要把东西塞给你,你不给钱也行似的。看见谭训走进来,她只是微笑了一下,很甜的样子,很灿烂的样子,既不忙着介绍商品,也不积极推销什么东西。
诗儿谭训送给她的也是微笑,但这微笑里带着些别样的意味,比如惊讶的神情,比如豁然的心动,比如打量的目光,而根本就没去注意货架上或柜台里的商品(商品有什么好看的呢,无非是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是啊,他只是看人,不看物,眼里只有她,而没有它们。
除了相互的微笑,诗人还挺有礼貌地说了声你好,那女子也微笑着还了他一礼:你好!然后,诗人就佯装看店里的东西,其实是在看她。好在这会儿店铺里没有别的顾客进来。
这位女子人了诗人的眼,诗人的眼里只有这位女子。看上去,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知她是个少妇,还是一位大姑娘,然而这并不重要,一点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么好看,说她美丽,说她漂亮,都一点儿也不算过分。看着她,看着她,诗人心中一时无语,也找不到那种创造性的词语来形容她,感觉到的就是那些其实很难得的俗语了:肌肤像雪般晶莹,面容若嫣然的桃花,眼睛好比潭水一样清亮幽深,长发如瀑么?眉毛弯弯似月么?胸乳挺挺如峰么?哦,天啊!她怎么有点儿像我梦中见到的那个牧羊女呢?她们简直就像是亲姐妹啊。哦,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衣裳。眼前女子一身绛红色绣花蜡染衣,样式既古典又现代,看上去很特别的。一个微妙的细节,就出现在她这身很特别的衣裳上,下身是宽松的长裤,上身是短而窄的无袖衫,她不经意间就若隐若现出一段腹部,以及上面的小肚脐儿,诗人朝她那儿瞅了几眼,可能是她感觉到他看她那儿了,就有意地扯了扯衣裳,本来她是想掩饰一下的,却反而更显露了另外一种东西,那便是一抹风隋,在诗人看来她就越发迷人了。
已经进来两三分钟了,已经看了人家好几眼了,好像再不说点儿什么就不太像话了。当然啦,这并不是问题之所在,眼下的问题是他很想跟她说话,甚至觉得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可是一张口就不那么得体:你的衣服很别致的,很漂亮啊。一点儿也不像个诗人要说的话,也不是他最想说的话。
是么?她淡淡一笑道,谢谢。
诗人觉得她的话更得体,也更有意味些。于是,他就直抒胸臆道,当然,你人更漂亮,真的很漂亮!这倒是发自他内心的赞美,但未免太直露了点儿,还是不太像一位诗人说出的话。
谢谢。她还是那么淡然一笑,还是那么得体。
你不是浮戏山人吧?诗人间道。
是啊!她答道,我就是浮戏山人呀。
不像,不像啊。诗人摇了摇头,你不像浮戏山人,倒是很像个江南女子,像城市女子,就是不像浮戏山人。
可我就是浮戏山人啊。她似喜似嗔地笑道。
哦。诗人点了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好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不会吧?她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你在哪儿见过我?
唔,记不清了。诗人搪塞道。其实他记得太清楚了,他是在梦里,在梦里见过一位跟她很相像的女子,只是眼下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呵呵,大概是你记错了人吧?她微微一笑,像是理解,又像是嘲讽,也许世界上相像的人很多吧,或者你见过的人太多了吧,记错记混也很正常的。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诗人摇着头,很肯定地说,我的确好像见过你。
她不再理会跟这个陌生男人的话茬儿了,开始反问他,先生你才不是浮戏山人吧,你哪儿的?
哦,我是关城的。诗人急忙向她汇报道,但我现在就住在浮戏山,已经在山上住了将近二十天啦,还可能再住更长一些时间呢,当然啦,这得看情况了。他似乎有意地强调了最后一点,不知为什么。
那你在山上干什么呢?她似乎对这个男人感了点儿兴趣。
你觉得呢?猜猜看!诗人故意卖了个小关子,其实也就是想跟她多说些话。
我看你不像个来山上扶贫坐队的于部。她那双幽深的大眼睛打.虽着他,看你像个作家,要不就是个画家吧。
差不多吧,你挺有眼光的。诗人笑道,我是个诗人。啊诗人!她的眼睛闪亮了一下,上中学时我还写
过不少诗呢,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席慕容的诗。
是么?诗人兴奋地问道,现在呢,还写诗么?
不写啦。她晃了晃头,苦笑道,早就不写涛了。
哦。诗人沉吟了一下,忽然就转移了话题,朝外走了几步,站在店前朝门额看了一眼,又走了进来,念道:玉灵文具店,玉灵,玉灵是你的名字么?
是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名字不好听,有点儿俗是吧?
不,不。诗人用诗的语言反驳或解释道,其实很好听啊。玉,有晶莹,洁白,美丽之意嘛;灵,灵秀,机灵,灵敏嘛。玉灵,多么好的名字,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玉灵那张好看的脸上飞过一抹绯红;头一低,很有节制地笑道,瞧,什么一到你们诗人的嘴里,那就不一样了。你真不愧为诗人p阿。
赞扬,有时候就是一种鼓励,眼下诗人就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就想朝再前走上一步:我可以叫你玉灵么?
当然。玉灵很大方地微笑应答道,本来这就是我的名字嘛。
姓呢?诗人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林。
玉灵!诗人很有点儿抒情意味地叫了声这个名字,望着她说,我们可以认识一下么?玉灵怔了一下,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么?不,我是说更多地认识,真正地认识一下。诗人沉吟道,现在只能说我认识了你,但你还不认识我。比如,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玉灵格格笑道,你也没有告诉我呀。
哦。诗人语气和神情都有些严肃子,我叫谭训,什么呢?但她还是尊重他的意思,将那张写有谭训的名字和手机号码的纸,放进了抽屉里。
这下子,诗儿谭训似乎就放了心。其实,刚才他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玉灵刚把那张纸放进抽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就闯了进来。玉灵叫着来人嫂子,问她今天的鞋子卖出去了几双,那胖女人盯着谭训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抱怨今天生意的冷清。
玉灵与那胖女人笑嘻嘻说话的时候,谭训就装作只是看货架上的东西,但眼神和心思都还在玉灵身上呢,甚至想到一些现在距离他还很远的事情。
13
玉灵,可以为你照张相么?或者说,请允许我为你照张相吧。胖大嫂刚一离开,谭训就掏出挎包里的照相机,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他想把她摄进去,洗出来,想看她时就能看到她了。
干吗要给我为照相呢?玉灵推辞道。
我呀,诗人谭训想了想,轻轻拍打了一下相机说,这次来浮戏山,我可是拍摄了很多美景啊,凡是山上的美景,我都想拍摄下来。你呢,当然也是浮戏山美景之一嘛。
玉灵甜蜜地微微一笑,还是别拍我了吧。言语像是拒绝着的,但身姿却似乎是在配合了:她站在柜台里,若无其事地歪着头,托着腮帮,若有所思地向外望着。一副大大大方,慵慵懒懒,自自然然的样子,看似没摆任何形态,其实这正是一种很好的姿式。
摄影师谭训捕捉进了这一瞬间,—连咔嚓了三下。
玉灵,走出来一点儿好么?谭训进一步请求道,我想照张你的全身相。
大方的玉灵没有言语,而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姿态悠然地步出了柜台,当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拢那披散的长发时,身上那件剪裁得较短的上衣跟着上升几寸,(对于拍摄者谭训来说)一个宝贵的,难得的,美妙的亮点,刷地一下就呈现了出来:一段光洁的腰腹,还有那像是会开口说话一样的好看的小肚脐。
心明眼亮的拍摄者谭训迅速按动了快门,只一下,轻轻地。
玉灵似乎警觉到了,但她并未嗔怒,也没有赶紧去掩饰,只是很自然地将手放了下来,可脸颊上到底还是飞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绯红。
这一切都并没有逃过诗人谭训的目光,他细致入微地观察到了。然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还是像个专业摄影师师那样照她的全身相,也就只是照了一张。本来他想多拍几张的,可是拍下一张之后,玉灵就不再配合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照了,甚至背了脸去,话也不说了。
女子的心啊,浮戏山的云。诗人谭训暗自感叹着,知趣地收起了家什,把照相机装到了挎包,气氛忽然就有些沉闷了,有些凝重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是他不想要的,得打破它,得让她喜笑颜开,他想,他要这样。玉灵,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说,女老板,你不想让我要点儿什么东西吗?
玉灵回过头,露出了笑容,你这人啊,真有意思啊,我想让你要的,你就会要么?
那当然了,如果你想让我要什么,我肯定会要的。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看不出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倒像个不在乎钱财而只在乎的商品的买主了。
玉灵伸出纤细的指头划了个圈儿,笑道,反正就这些东西,想要什么随你好啦。
诗人谭训这时候才当真开始看货架及柜台里的东西,他打量了它们一圈,最后捏出了一只中华牌120红蓝铅笔(只有这个小东西才是他需要的,所想要的,在他读过的书籍上,无一例外地布满了红道道,蓝道道的标记),像掂起了一根大棒似地晃到玉灵文化用品商店女老板的面前,面容庄重地说,我决定了,就要它!老板,多少大钱?
玉灵一下子就被他这种故意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就这个呀,不要钱!
为什么?他故作惊讶地问。
因为它不值钱嘛,才五大毛,玉灵微笑着伸了一下手,我也决定了,我决定把它送给你这个诗人啦。
那怎么好意思呢?诗人谭训一副受之有愧的表情,但他显然是想接受她的这种馈赠。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啊,玉灵挑了一下眼睫说,那就等你下次再来时,把你的诗集送我一本好啦。
好啊!诗人谭训愉快地答应道,我出过两本诗集,一本算是抒情的,一本是叙事的,我愿意把它们都送给你。
先谢啦。玉灵说,那你不想再要点儿什么了?
嗯。本来是想不要什么了的,可玉灵这么一问,仿佛是提醒了他,忽然就灵机一动,指了指货架上的东西说,不,我还要,还要要。
好啊,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吧。
他真的就再去要了。而且一下子要了很多:一个牛仔布双肩背书包,十本作文本子,十本练习本,三本塑料皮笔记本,一支新华牌钢笔,一瓶英雄牌蓝黑墨水,一个很漂亮的文具盒,圆规尺子三角板各一支,还有一只充好了气的足球,等等,搜罗了一大堆,这回当然是要付钱的,她不收钱都不行的,况且这下子她也没有再赠送的意思了,结账时,玉灵当然会这么说的,你这个爸爸真细心啊,孩子多大啦,上几年级?
爸爸?孩子?诗人谭训怔了一下,赶紧澄清道,我没有孩子啊,这是给我的房东的儿子买的呀。其实,此时他并不知道那个口口声声,甜蜜甜蜜叫他伯伯的小家伙是不是需要这些东西(他想他会需要的),但是眼下他需要,他需要买这些东西,他就要这么做。
哦,是这样啊。玉灵说,那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呵呵。诗人谭训说,我愿意让他高兴,其实我也很高兴啊……
这时候,两位女子哗哗啦啦笑着闯进店里,其中一位还端着一盘东西,她们一进来就嚷叫道,玉灵姐,咱们下跳棋吧。
玉灵不得不去笑脸相迎她的姐妹,同时还像对
一般顾客那样招呼着谭训,好像是要送客的样子了:你还想要点儿什么?
哦,谢谢,不要啦。诗人谭训明白了眼前的形势,她们不会很快就走的,那他就不好意思再逗留下去了,便心有不甘地往包里装好那些东西,做出了要走的姿态。
其实,他也该走了。
玉灵站到了门口,热情而友好地跟他道别:欢迎你再来!
再见!诗人谭训回过头来,轻轻地说了声,我会再来的,会再来看你的。
不知她听清楚了没有,但他看见了她的点头致意。
14
由于在玉灵文具店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些,谭训错过了与根保兄弟的约定。俩人本来说好了的,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下午五点钟左右,在分手的路口上相等着,可等到他走到那个路口时,已经是快七点了,事后根保说以为他等不及早就坐别的车先回了呢,其实,他也就是坐上一辆塞满了山民的破昌河车回去的。
坐在颠荡得像条行舟的破车上,暮色苍茫里的满山美景他视而不见,晃荡在他眼前的只有玉灵,她的眼睛,她的样子,她的笑,哦,还有她那段光洁的腹部,想着自己跟她说过的话,想着她说过的活,想着他们的对话,回味着,甄别着,发挥着,联想着,懊悔着——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啊,有些话说得还很不到位啊,有些话忘记说了啊。这时候,诗人劝慰自己说,没关系啊,我会再去看她的,她不也是说欢迎我再来么?当然啦,我—定会再去口头见她的。哦,我和她似乎已经有了约定,有了默契,也许就会有故事的,至少一个故事所必需的情节已经展开了,我有把握让它良好地进行下去,至少我有这种愿望。
是啊,诗人想,一个或许很美妙的爱情故事就又这样来到了我身边,至少走进我的心里了。这个故事是由我创造出来的,或者说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撞上了它。当然啦,我得抓住它,我要再进一步地接近她,我想紧紧地抓住她。
15
这几日,诗人谭训满脑子里都是那个玉灵的身影,尤其是到了夜晚,玉灵就会像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落栖到他的床前,陪着他说话,陪着他做事,当然是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当然是在他想象之中的邀请之下,她才会来到他身边作陪的。在想象之中,他轻轻地搂抱着她,爱抚着她那光洁的腹部,抚弄着那个令人怜爱的肚脐儿,揉摸着她那双峰—样的胸乳,悉听着她的呢喃之语,柔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玉灵,好玉灵,玉灵妹妹,玉灵好妹妹,我想你啊,我喜欢上了你啊,我爱上了你啊,我想要你啊……于是,一股股旺泉之水喷溅而出。潺潺流人了一片芳草地,然后,诗人酣然入梦。
不。我不是在自渎。清晨起床时,诗人为自己辩护道,也没有亵渎了我心中的玉灵妹妹,我爱上了她,眼下我只想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啊。
是啊。诗人谭训只能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了。他住进浮戏山已经二十天了,作为一个精力还很旺盛的男人,他身体里一定积蓄了丰盈的生命汁液,的确是该疏通疏通了,那就让它们快活地流淌出来吧,你总不忍心让他憋出什么事儿来吧?况且,他是爱上那个美丽的玉灵,这是真的,诗人爱上一个人总是有原因的,诗人爱上个女子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而且,爱上了浮戏山上的玉灵之后,他不再为生活在关城的那两个女人(妻子和情人)而痛苦了。这也算是一种“以毒攻毒”吧,或者说成是“以夷制夷”,也许说是“以伊制伊”更恰当些?管它怎么说呢,反正是诗人爱上了玉灵,反正现在他心里只有浮戏山上的玉灵了。
尽管是这样了,但诗人并不打算最近就再去口头看望玉灵,眼下他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继续搜集整理浮戏山民间传说。谭训是那种一根筋的男人,认定的事儿非干好它不可。他想等自己这桩工作进行到一个理想的地步时,再到口头去看望她——他心爱的,也就是心里爱上了的玉灵。你就这样一边日夜想着她,一边干着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这不是挺好的么?过了一山又一山,更美的景色还在山那边。他想,我和玉灵更美妙的情节还在后头呢,那就应该让它慢慢地到来。
16
诗人谭训一边继续搜集整理着浮戏山民间传说,一边日思夜想着玉灵,与此同时,他还跟山上另外一个女人发生着一种特别亲近的关系。其实,去口头赶集之前,他就跟这个女人走得很近了,而在遇见了玉灵之后,他和这个女人的关系迈出具有决定性的一步:更加亲近了。他想,也许这跟玉灵有关。
这个女人叫刘桂花,整六十岁啦,但看上去与实际年龄相比至少可以减掉十年,她身体硬梆得不像话,只说是健康都觉得不到位似的。刚住进山上那阵子,谭训时常在那个有座废弃的石头房子和一片菜园子的山坡上念诗,他也就是在这儿见到刘桂花的。好几次,他看见她背着一布袋粮食或面粉,或背着一大筐青草或一大捆荆条,登,登,登,上山来,登,登,登,下山去,这女人怎么这么有劲儿啊,背上那么多东西好像只有一个轻字,于是就跟她打了招呼,他叫她阿姨,随便问了她些什么,这山上的阿姨扛着东西跟他说了会儿话,便放下背上的东西,登登登走到菜园子里,麻麻利利摘下了几只红艳艳的蕃茄,几根鲜嫩的刺黄瓜,塞到谭训的手里,爽朗地笑道,吃吧孩子,这都是我种的菜,知道你们城里人爱吃新鲜物,咱这菜无公害,没打药,你就放心吃吧。以后啥时候想吃了,你就自己来摘吧!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的,我这满园子的菜呀,咱山上人谁爱来摘就来摘。此后,在这片山坡读诗的谭训,时常被这位腿脚麻利、待人热火的阿姨叫到她家里去,吃她的手擀面条,烙大油饼,野韭菜包子什么的。阿姨就慢慢地变成了刘姨,大姨,后来干脆就成了他的姨了,跟亲姨差不多,甚至比亲姨还要亲。
谭训的这个姨家,距离根保家有将近一里山路的样子,也是一座被大片葱郁树木掩映着的小院落,房有五大间,说是家有九口,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居住,老伴远在青海的噶尔木市,早年他在那边当工人,现在退休了还呆在那边,和她老伴一起生活在那边的,还有他们的一群儿女子孙,他们都想让她去那边过日月,她也去住过好几次,但是住了一段时间就得回来,不回来不行,在那边总想着这边,从十八岁那年嫁过来就一直住在这浮戏山上,她不喜欢噶尔木,那儿是城市,她住不惯,嫌那边的空气不好,人多,心烦,不舒服,她说还是咱这山上好,人少,空气新鲜,吃啥觉得啥好吃,漫山遍野上走到哪都觉得心里透亮,觉得哪儿也没有这山上好,她就愿意在山上住着,就守着这个家,看着这个家,哪里也不想去,该种啥就种啥,该收啥就收啥,她一个人全能扛下来,就是不种不收也饿不着她,老伴儿和儿女们寄的钱她也花不完啊。谭训曾开玩笑似地问过她这样的话,姨啊,你还老伴儿长老伴儿短的呢,你们不在一起还怎么叫伴儿呢?姨哈哈大笑一阵子之后答道,俺们心里头是伴儿啊。如今,她跟老伴还时不时通个电话什么的,但不说那种年轻人的情话儿,相互间只说这边的事情,问问那边的事情,早些年联系只能靠打信互通消息,现在能通上电话了,多好啊,听见他的声音,也像看到他人一样啊。现在这样,姨已经心满意足
了。
即使姨不来叫谭训去家里吃饭,谭训也每隔一天就要去看看他这个山上的姨,陪姨拉拉家常什么的,姨也陪着他遍山岭上去认识那些野花野草的名字(当然是在谭训的要求之下,他想认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山花和野草)。慢慢地,谭训感觉到,她真的就像自己的亲姨,他也像她的亲外甥了。
但是,谭训似乎还不满意目前这种已经很亲近的关系,他想跟这位慈爱的老人更亲近一些;于是,从口头赶集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诗人忽然诞生了另外一个念头:我要认她作干娘!他把这个请求(恳求)说给了姨听,姨眉开眼笑着,当即就答应了。他叫了声干娘,甚至还跪下腿去,给他的干娘作了一拜呢,干娘急忙将他拉起来,流着喜悦的泪说,孩子啊,姨我早就把你当成个干儿子啦。
现在好啦,干娘有了(姨成了干娘),兄弟有了(根保就像他的亲兄弟),朋友也有了(这些天来,他跟山上人熟了,有几个厚道的山民兄弟成了他的朋友了),诗人谭训在浮戏山上建立一个亲密的社会关系网了。这时候,他想,他当然想到了,干脆再娶个山上的女子作媳妇(比如玉灵,当然也只是玉灵,现在他只愿意是玉灵,只是他现在不知道玉灵那边更具体的情况,也不知道和她有没有这种可能,但眼下这么想一想总是可以的吧,他也就是这么想的),陪着干娘,住在干娘家,或者住到干娘家菜园前那座废弃了的石头房子里(那可是个好房子啊,全是大石头、好石头砌的,冬暖夏凉的,再费点儿功夫收拾一下,简直可以当成你一座山上的别墅呢),在这美丽的浮戏山上过日月,种种菜,种种庄稼,听听鸟叫,看看山峦,看看溪水,那是多么美妙的生活啊,至少可以在这里过上几年日子,再至少,每年也能够在这山上生活一段时间。哦,这是多么好啊,多么浪漫而美妙啊,多么浪漫而美妙的念头啊……
17
很显然,谭训是个想象力丰富的诗人(若是缺少了丰富的想象力,哪还会成为诗人呢),很多的时候,他都是靠想象而生活着的,或者说他是在想象中生活的,而他就愿意生活在各种各样的想象之中。然而,尽管他的想象力丰富异常,但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地美妙,他不禁感叹道,哦,有时候生活真的就像梦一样美妙啊!当然啦,有时候梦境也会像生活本身一样真实。而有些时候,你简直弄不清楚哪个是梦,哪个是真。但是眼下诗人谭训却真的知道,自己正在走近一场将会像梦—样美妙的爱情,幸福仿佛触手可及了。
天啊,玉灵接受了他,并且主动而含蓄地发出了一个约会的邀请。
现在,诗人就踏着如水的月光,沐浴着凉爽的山风,听着雉鸡求偶的晚唱,走在去往约会的山路上,他脚步轻捷,犹如飘浮在云雾里,行走在梦境中。
是这样的,约会是这样预定了下来的:在日思夜想了整整十天之后的这个下午,诗人谭训再也不想忍耐和等待了(他已经忍耐和等待得足够长久了),便再次搭乘上根保兄弟往山下送石头的破解放牌汽车,第二次来到了口头,当然是去找他的心上人,他的梦中人玉灵的。借口是早就想好了的:来送她当时提到的诗集。
诗人谭训携带着自己前几年出版的两本诗集,同时还怀揣着诸如希冀,盼望,茫然,忧虑,忐忑,慌乱,这些分量不轻的东西(就像初恋时一样,诗人的每次恋爱都像是初恋)。就要走进那个他想望了无数次的店门时,他的心口扑通扑通狂跳着,脚都有些发软了。
想不到啊,走进来时诗人却出奇地平静,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切竟然会那么地顺利。
当时,玉灵正托着腮,有些失神地朝外张望着什么,看见谭训走了过来,她的眼睛倏然明亮了,脸上似乎飞了一点绯红,同时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玉灵,你好!谭训,笑微微地说,我又来了,没想到吧?
哦,想到了呀。玉灵低下头说,我一直在想,想你还会不会再来呀?还以为你早就回关城了,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怎么会呢?我是专门来看你的,顺便给你送来我的诗集。他机智地说,这两句,你要哪一句?
玉灵怔了一下,羞涩一笑道,都要。
诗人谭训掏出他的诗集,捧着,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心,送给玉灵。
玉灵伸出纤细的双手接了过来,一本放到柜台上,捧起另一本,像是在翻看,又像是在思想着什么。
他看着看诗集的她。哦,她还是那身衣裳,她还是那么好看啊。不,她比上次见到时更好看了。
就在他想诉说思念的衷肠时,她猛然抬起头来,问了一个似乎有些突兀的问题,你,带手机了么?
带了呀。诗人懵懂地掏出手机,递给她。
不,我不用的,只是问你一下。她迟疑了一下说,是这样的,现在我不能跟你多说什么了,马上就有人过来找我说点儿事情。半个时以后,我打你手机,好么?我有话跟你说。
这场约会,就是两个人在通了十多分钟的电话上确定下来的,时间就在今晚八点半钟,地点是桃花峪的巨石界碑附近。所以选定在这个地方,主要是考虑到此处标志比较明显,距离口头不算远,也就是三四里的山道,而这一带的山岭景色十分优美,地理情况他也比较熟悉。附近的山坳里住着一位九十三岁的退休教师,前些天谭训曾拜见过这位老人,耳不聋眼不花的九旬老人记性很好,如数家珍地给他讲了很多浮戏山上的故事,当然大多都是些民间传说。接到玉灵的这个约会电话时才四点多,到那儿干等着显然太急人了,回住处又太远了些(估计不下二十里路吧),于是诗人就灵机一动,沿着山路再次去寻访那位老教师了,聆听老人讲述了好几段故事(那老人很喜欢讲故事的),并且是在老人家里吃了晚饭,才踏上了约会之路的。
诗人刚站定在那个石头界碑旁边,掏出香烟想抽上几口,可刚打着火机,一袭黑色连衣裙的玉灵犹如一匹幽灵,从一棵大核桃树下闪出身来,而且轻柔地,分明地叫了一声哥哥。
玉灵!诗人惊喜地叫道,快步走向她,拉住了她的手就往高高的岭上走。
她像个乖巧的小姑娘那样,一声不吭,跟着她的哥哥,抓紧哥哥的手,悄悄地去捉那藏在岭上草丛里的夜鸟。
两个人一前一后,手牵着手,沿着石头小道,拨开拦路的灌木丛,终于登上了一片像开阔地一样的山岭。
诗人站在那儿,扫视了一圈儿,皎洁的月光洒在草地上,透过厚密的树丛望过去,下边是蜿蜒的公路,远远地还有车辆的灯光闪烁着,觉得这儿既安全又安静,是个适宜于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于是,就拉着玉灵的手,走到那片开花的荆条旁的一方大石头上,坐下身来。
玉灵啊,诗人长长地感叹了一声说,真没有想到啊,我和你,居然会是这样的。
你是诗人,你什么想不到啊?玉灵柔柔地说,难道你不想和我这样么?
想啊。当然想。梦里都想这样啊。
诗人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疯啊?
不,不,玉灵妹妹,你很大方,很爽快,也很大胆,我喜欢,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吧?
哪里的话?怎么会呢?说着,诗人搬过她的肩,她可人地依偎到他胸前。
玉灵,天这么晚了,你出来没事儿吧?你家里都有什么人,他们不会为你担心,不会出来找你吧?谭训关切地问道。其实,现在他是想知道她的身份,比如婚恋状况什么的。
玉灵挣出一点身子,抬眼望着他说,诗人哥哥,今晚我们不说对方那方面的私人问题,好么?你不问我的,我也不问你的,我们不说那些事情,别的说什么都行。
嗯。诗人点了点头,好吧。他想,除了那个,说什么都行,那是不是做什么也都行啊?
再问你一遍,诗人哥哥,想过我么?
想啊,当然想啊!玉灵;我想你想了二百四十多个小时了。我是说,自从看见你那天,到现在,整整十天了,我无时无刻不想到你。你呢,想过我么?
也想啊。我也想你啊,诗人哥哥,要是不想你,我能约你到这儿来么?哥哥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崇拜诗人,甚至想当个诗人呢,说真的;那天听说你是诗人,我的心一下子就动了。你呢,第一眼看到我时,你是怎么想的?
我呀,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当时我就想这样!说着,他像做示范动作那样用力抱紧了玉灵。
哥哥啊,你是个坏男人,你是个坏哥哥!你是好色的诗人哥哥啊。玉灵轻轻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脸颊,那天你一进来就一直看人家,看得我心里跳跳的,还有呢,你一上来就好像盯上人家这地方了吧。她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耸了一下鼻梁儿,还撒娇似地哼了一声,意思好像是说现在你看不到了吧。现在她穿的是一身连衣裙。
呵呵,玉灵妹妹,这不能怪我啊。诗人耍赖一样辩护道,谁让你那么漂亮迷人呢?不是我要看你,是你逼着我看的。好色谁不好看呢?他把手放到她的腹部上,又指责起它来,也不是我盯上了它,是它当时就像火苗,像电光一样,在我眼前闪耀啊。
反正你坏,一看你就是个坏哥哥!
反正你好,一看你就是个好妹妹。
诗人不想再说别的什么了,而是捧起他的好妹妹的脸,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的坏哥哥。
接下来,就是一个恨不得把对方吞吃了的长吻,与此同时是那密不透风的缠绕,还有那慌不择路的抚摸。
灵灵,诗人喘息着说,今晚,我想好好看看你。
看吧,哥哥。她理了一下头发说,我就是来让你好好看的。
我是说……诗人掀开她的衣裙,我想,我想全部地,彻底地,好好地看看你。说着,他试探着去脱她的衣裙。
只是看么?玉灵像风中的小草一样抖动着身子,哥哥,你就只是看看么?
是的,我只是看看,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诗人的手颤栗着,在她的默许和配合之下,脱出了一具美妙的侗体,在寂静的山岭上,在如水的月光下。他轻轻地抱起她,把她放到铺在下边的衣裙上,跪下身去,像是品味着一首绝妙的好诗,像是鉴赏着一件宝贵的艺术晶,像是顶礼膜拜着—位女神。
看吧哥哥,今晚我是你的。
是的,现在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了。
哥哥,我好看么?
好看,好看极了。
哥哥,用你那诗人的语言形容一下我吧。
哦,现在我形容不出来,也许以后能够。我的玉灵,你真美丽,真是太美了啊。不行啦,好妹妹,我要醉了……
渴急了,热极了,诗人一头扎到了那幽深而宜人的湖水里,淋漓尽致地畅游起来,湖水发出阵阵响声,像风吹,像下雨,像溪流……
风去了,雨过了,湿漉漉地躺在岸上的诗人,仰望着天上那璀灿的银河,喃喃道,真好啊,真美啊,简直就像是一场美妙无比的梦。哦,此情此景,仿佛在我的梦境里出现过。
嗯。玉灵应答道,是啊,我也觉得好像是在做梦。哥哥,梦里想到过我们会这样么?
说实话么?想到过,不止一次……
哥哥,把我带走吧!玉灵忽然折起身子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把我带到你们关城去吧。
好啊。诗人咬牙切齿地发誓道,我愿意,我愿意把你带到关城,还愿意把你带到天涯海角去!
你能够么?她盯住他问道。
我能够,诗人说,我想我能够。不过,我还想,要是我就在这浮戏山上生活了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愿意啊,她定定地望着她的诗人哥哥,只要你愿意,我就愿意。
诗人感动地抱紧了他的玉灵妹妹,低下头去亲吻她,伸出手去爱抚她。
哥哥,先别这样,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吧。哥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我要在这儿,一直跟你说话到天亮。
好啊,我们就这样,一直说话到天亮吧……
尾部
18
如上,算是一个圆满或者美妙的爱情故事么?也许是,也许不是。你说它是它就是,说不是就不是。若不是,你说它又是什么呢?你想它是什么,那它就算是什么吧。现在的问题是,诗人谭训的这个爱情故事还没有真的就此完结呢;或者说,它的结果未必就是那样的;或者说,它也许并不是那么一种样子,还有可能会是另外几种形式呢。
就像有些男人,他做爱时达到高潮之后,会出现一种谵语状态,而导致不知所云地乱说一气,就像有些男人喝醉了酒会出现幻觉,幻觉甚至不止是一种,真与幻往往搅成一团乱麻,弄得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幻觉了。
19
有可能是这样的啊:
诗人谭训在口头集上,遇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子玉灵之后,倒是日思夜想了她好几天,甚至还为她做过一场甜蜜的美梦。他不想再忍受着这种折磨了,于是就在一个午后,带着他的诗集和憧憬,再次来到了口头,当然是去见玉灵的。
诗人也真的见到了她。她还是那么热情而友好,于是他向她诉了衷肠,但她婉言拒绝了,说他想得太多了,她可没有那么想,并且不失礼貌地表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做个朋友吧。另外,她也拒绝了他的诗集,说自己早就不喜欢诗了。
哦。她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可爱,也不值得我喜欢啊。于是,诗人谭训只好悻悻而归,从心里结束了这段根本就不像个故事的故事,此后便不再想她了,就像从未见过她这个女子。
20
也有可能是这样的:
诗儿谭训在口头集上,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女子玉灵,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就爱上了,甚至神魂颠倒了好几日,他一次次想再去看她,但却总是一天天地忍耐着,拖延着,盼望着。他把她看作是一个可以遥望的目标,当成一个加油站了,想等那桩民间传说搜集整理工作有个眉目的时候,再去看望她,那样更有意义些的,他就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多日之后,诗人携带着自己的诗集和希冀再次来到口头时,那家玉灵文具店已经转让,现在它是个咸菜店了。
诗人急忙向新店主打听,原来的店主哪儿去了。那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再向旁边的店铺打听,他们全都瞪着怪异的眼神,一问三不知。
这时候,诗人把肠子悔青了,你为何拖了这么久才来看她呢?一个或许很浪漫的故事,就这样成了一个乌托邦。真是太遗憾了啊。
生活于此送给了诗人一个启示:以后,你再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那就及早说吧,那就赶紧做吧,不管它结果(结尾)会是什么样子的。
21
还有可能是这样的:
诗人谭训遇到了口头集上那个漂亮的女子玉灵之后,日思夜想,神魂颠倒了好几日,他一次次想再去寻找她,再去看望她,但却总是一天天地矛盾着,思虑着。
王子哈姆雷特的困惑: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困惑着诗人谭训的问题是:是去找她,还是不去?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想了很多天。想过来,想过去,最后诗人终于决定了,不去见她了。
结束了浮戏山民间传说的搜集整理工作之后,诗儿谭训回到了关城,继续起他原来的生活,当然地还要重新面对他的妻子和情人的那些问题。偶尔地,他会想起在浮戏山上的那段生活,也就当然地会想起在头口遇到的那位名叫玉灵的漂亮女子,这时候他就很有些后悔,当初你为何不去再看望她一次呢?或许,你真的就错过了一个浪漫而美妙的爱情故事呢。
22
想一想,还会再有另外的结局(结果)么?
或许……
跋
亲爱的读者,关于诗人谭训的故事,他的这个似是而非的爱情故事,看来我只能讲到这里了。在此,我想顺便问一下,这几种结局,你喜欢哪一个,请告诉我好么?或许,我可以参照你的意见,重新写一遍这个故事?请相信,作为这个故事的写作者,我是诚恳的。哦,差点儿忘记说我的联系方式了,现在将我的电子信箱给你:zzwanghao@vip.sina.com。如果愿意,就给我发写电子邮件吧。
朋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