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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明同路

2005-04-29

西江月 2005年6期
关键词:电梯间二楼原谅

由 佳

[编者语]传说,如果一个人猝死,他的记忆会纠缠在死之前的那一刻,他会一直记着他正要去做的事,这个心愿不能实现,他的灵魂是得不到安宁飞升的——状不如死。

1

昔云大厦。我毕业以来一直在这里工作。

10层楼,大大小小数十间单位,五花八门,各色人群,但都没有像我一样形只影单的人,好像感情的好坏并不由职业贵贱所影响,每个阶层的人都轻而易举获得爱情滋润。惟独我。

我已将一颗心锁死,偶尔有人来推门,咣当作响,也因搭错暗号,被拒之门外。就像这座大厦除我之外另一道古怪的风景:二楼的电梯间出口处被砖墙堵死,黑压压矗立。那是怕二楼的人也懒得爬楼梯而占用宝贵的电梯资源,所以采用这个鬼办法。而若不知道原委的人,按了2层,电梯门打开来却是冰冷的一堵墙,那种恐慌也能惊出人一身冷汗:就算知道的人,误按了2层,也会因四壁皆堵死而造成窒息的错觉。

我属于后者,熟知却无从突破,马上就要窒息在生活的四面围攻中。

我在一家出版公司上班,工作便是阅尽无数爱情故事,用笔把错字改过,把冗长的文字删除,除此我不会更改作者的故事,是不敢。每个人的故事都各自精彩,我怕自己一动笔就全成悲伤的基调,这个年代人们还是喜欢积极向上的主题,唤起人们温存的心。我明白这个道理,却无法让自己从悲剧中逃生。

耳边是邻座同事讲电话的声音:你休想再回来,当初是你选择分手的,一句Sorry就想重新来过,有没有搞错!

讲这话时那女孩手舞足蹈,声如洪钟。完全不顾身在办公室里,而老总就在隔壁。爱情对于女人,无论何时何地,总是占据首要位置。

又是一对想要破镜重圆的恋人。我苦笑一声,不禁又想起自己。老总从主编室走出来,大家沉默地望着他,以为会给那张扬的女孩一点教训,然而他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给人家一个机会吧,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2

给人家一个机会便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当初怎么没有人在适当的时候对我来说这样一句话?

当时名景也在电话中三番五次地道歉,他说:“高禾,是我不对,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怎么会不想立即重返名景的怀抱?只不过没人帮我下这个台阶,就一直僵持着。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4月21日,我的生日。我终于以这个借口迫不及待地拨通名景的电话,名景也是迫不及待赴约——同时还有一辆迫不及待冲过停车线的车子。

刹车、转向、忏悔均来不及。我的生日成为名景的忌日。

名景当时手中的生日蛋糕变得比玫瑰还鲜红,从此我再不吃甜点,同时也忘记爱情甜蜜的滋味。

加班,人渐渐走光,只剩伏案的我。我趴在办公桌上圈圈点点那些字,想像着名景此时正在家中焦急地等我回去……我脸上一阵喜悦一阵悲哀,桌上的小镜子映着我的眼,有一颗泪痣,并非出生带来。

镜子中忽然出现一道黑影,我吓得一惊,镜子被碰落在地,粉碎成片。我屏住呼吸回望……原来是老总新买回装门面的落地钟。我长舒一口气,刚想转回来,却听到扑面而来一阵钟声,一下,两下……六下……十下……十二下。十二点的钟声敲过,即是新的一天。

而这天,是4月21日。

我心口剧痛,腿不住发抖,碰到刚才打碎的镜子,咯吱作响。破镜继续粉碎,怎可重圆?

尤其被生死打破的镜子。

泪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书稿,忽然之间,忍无可忍,拔腿而起,熄灯,锁门,闯入电梯间,我一路逃似的狂奔,仿佛这样就可以赶在名景出事前制止他。我自喉咙中发出虔诚的奢望——让我回到3年前的今天,让我牵着名景的手奔赴我的生日会。

3

电梯间的灯因电压不稳而忽明忽暗,似鬼片中的老套情节,我却没有害怕,还有什么比现在的生活更可怕?

五楼,四楼,三楼,丁冬,电梯停在二楼。二楼?我明明按的是一楼的。算啦,不过只是那堵墙罢了。

门缓缓打开,却不见墙。是门厅,走廊里好似有歌声和微弱的灯光,七彩的霓虹,荧光管的效果,只有KTV才这样装修。莫非这二楼新开了家练歌房?还真不知道呢,而何时拆了那面墙也是不知道。我想着,便步出电梯,向走廊走去。

是这里了,歌声和灯光都是从这扇门传出。

我刚要推门……慢着,这门,太熟悉,3年前的今天,我的生日聚会,骄傲的我说不出原谅的话,但却点了情侣套餐选好对唱情歌等待给名景以暗示。我只盼望名景早早到,频频透过门上的窗口望向外面。椭圆形的小窗口,雕花的木栅栏,和面前这道门上的一样。可我就是盼不到窗口中该出现的人,更永远不可能再知道那个人倘若有机会推开这扇门,会发生什么。

我正在痛苦回想,却听走廊那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慌乱却熟悉。是他,是,是名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边跑一边将怀里的蛋糕小心保护。

明知一切是幻觉,明知可能在做梦,我却不愿醒来。

名景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好像迷路了,走了好久才走到你身边。他表情迷茫,语音迟滞,远不是从前的慧黠伶俐。

走了好久?我惊觉。传说,如果一个人突然猝死,他的记忆会纠缠在死之前的那一刻,他会一直记着他正要去做的事,这个心愿不能实现,他的灵魂便得不到安宁飞升——状不如死。

我捂住嘴,泪已成河。

名景愈发不安,额头微微渗出冰冷的汗,狠狠用牙咬住嘴唇。他是我的名景,一紧张便有这样的习惯,只是,这次无论怎么用力,唇色依然苍白。

“我已提前出门,但路上交通堵塞……我索性跳下车跑着来……又怕弄花蛋糕,不敢跑得太快……原谅我,我下次决不会迟到,真的不会。”语句不流畅,是忐忑的声音。

我心惨痛,一直以来,我都沉浸在自己的遗憾与伤痛中,却没想过,最最遗憾与伤痛的应该是名景。当初他受着撕心裂肺疼痛的时候,想着的却是他是否还来得及得到我的原谅。我知道他还爱我,而他至死也不知道我是否还爱他。最最不甘的应该是他。所以,他一直重复着在赶赴我生日宴的路上奔跑。

和我一起开开心心过这个生日便是他出事之前惟一的希望。

“高禾,告诉我,我是否还来得及求得你的原谅?”半晌,名景终于艰难地挤出这句最渴望知道的话。

三年的挣扎、徘徊、灵魂不得安息的煎熬,名景想见的决不是我的泪。

我急忙抹干眼泪,去握他的手。“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我用尽全身力气点头,我以为我再没机会说的。

名景狠狠拥我入怀,在我耳边轻轻说,谢谢你,高禾,我以为我再也得不到你的原谅,我会遗憾一辈子。

我抱紧名景,用我的体温告诉他我爱他的温度。我无法再温暖他冰冷的身体,至少可以温暖他的心。

许愿、吹蜡烛、切蛋糕。名景终于陪着我完成了这一切。

但他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感伤。愿望达成,他或许忽然就明白了。他和我一直都不肯面对的事实,已是事实。

所以他说,我再给你唱一遍生日歌吧。我微笑点头。名景喜欢我的笑,从来他都认为我是个坚强的女子。无论遇到何种坎坷或苦痛,他都希望我微笑面对。

我差点就辜负了他的希望与深爱。

“祝你生日快乐……快乐。”

……

一曲一曲,天色已微明。

这一夜,名景的手从未离开过我的手。这一夜,名景一共唱了整整50遍生日歌给我。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以后就算他不在我身边。他也希望我每一个生日都快乐,我的一生都快乐。

当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来,我闭上了眼睛。我不需看到生离死别,只消记住阳光的温暖。

4

睁开眼睛,是在白色的医院里。

同事们告诉我,是保安在电梯间里发现我的,从单位送到医院,我一直在昏迷。

他们说:你这人可真怪,连说梦话也和别人不一样,居然一遍遍地唱生日快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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