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停靠站
2005-04-29许志兵
许志兵
在城里往往返返打工的十余年来,城市惟一留给我的深刻记忆却是长途汽车站旁的市公共汽车停靠站。
应该说,那是举足轻重非同小可的人间大驿站。城市人南南北北来来往往都经过这里,乡下人进城也必须在这里稍息。不过,这里除了每天上下班时间挤满了赶车的人有点热闹外,其余时候多半冷冷清清,像无人的公园一隅。
我们乡下人很难融入城市。从长途汽车站出来,一看到那个停靠站,好像站在城市大门口,什么孤独啊,荒凉啊,担心受怕啦,无着落啦等阴郁情绪就像暴雨猛涨,那些林立的东倒西歪的车牌面就好像会乍然蹦出一种噬人怪物。就算有同行一大群罢,也同样摆脱不了这种复杂迷乱的感觉。而且,我的面相特别的“乡下人”,运气又一向很糟。有一次刚挤上公交车,车上闹小偷,道貌岸然的小偷跳下车逃之夭夭,失主却扭上了站立一旁的像大观园的刘姥姥的我。这就难怪我会对市公共汽车停靠站情有独钟式的记忆深刻了。
也只有我们这种战战兢兢东窥西探,一步三踅的乡下人才会在这站台逗留良久,而别的城市行人一概的行色匆匆。有一段时间,城里扫盲,在这站台边,三五几天就来一辆运猪猡样的小四轮,从车上跳下几个治安巡逻,随便堵了某个不顺眼的等车或者路过的衣衫褴褛的乡下人,搜查他们三证,然后抓了他们扔进车后敞天牢栏,不知载去哪里了。那以后这站台边晃荡的乡下人也不见了。还会在这里逗留的则是一个报贩和每天一换的各式各样的乞丐,有时也有一两个影子一样在那里晃动的行色诡秘;搽脂抹粉、眼珠子盯住男人放电的女人。
去年六月,我又不得不盲流进城来了。当我站在这久违的停靠站边时,那种失魂落魄无依无靠天荒地老的感觉依然准时准点地浓重地氛围上来。由于大旱,气温一度高踞四十摄氏度以上,城市上空骄阳似火,站台边不见了报贩,没有了乞丐,更没了娼妓,什么人也没有,甚至整个街面上都没人,也没车。
这里站牌上没有我要乘的车次。我迷路了。
我口干舌燥。衬衣早在长途汽车上因为晕车就湿了个透,这时还浑身冒汗不停。我还担心面试的老板会不会录用我。我生活中本来还有一大堆烦恼事儿。约摸过了半点钟,从前面走来一个打伞的中年妇女。
我发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小心翼翼地迎上去,腼腆地问:“小姐,请问10路车去哪里乘?”我扮了个抿笑,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我自惭形秽,怕她像我以前遇到过的相与问路的城里人一样对我不理不睬疑心我居心叵测。
只听她用温和无比的声音回答我:“傻瓜,错了,在那一边,从前面天桥拐过去!”
我惊慌地抬起头。只见她满脸微笑。
她又径直领着我拐道找到了10路车的停靠点。
我连声不迭地说着“谢谢”。她回说声“不用”,就匆匆转身回走了。
她的背景好美哦,像时装模特儿一样,而且,她穿着一双形似尖尖小船的、在太阳下闪着点点金光的草绿色高跟凉鞋。我进入一种优美的小说情节之中了,有点飘飘然。
天气不再炎热,生活不再无着落,前途不再渺茫,甚至城市也不再是那种荒凉冷酷的幻象……我知道,这一切美好感受也许都只缘于我那一声甜美而巧妙的“小姐”。但是,不管如何,我觉得天空中好像突然下了一场凉爽的暴雨,有一条彩虹从城市的高墙连接了我乡村的心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