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兵和女兵
2005-04-29王宏奎
男兵是秦岭山上的通信兵,女兵是山脚下的卫生员。他们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里认识的。那一次男兵得了急病,被送到山脚下的卫生队救治,负责给他打针输液的就是女兵。女兵人长得挺美,业务技术却很差劲,一针下去就扎歪了。她手忙脚乱,又连忙扎了好几针,好容易才找对了地方,针头与针管又分了家,急得她又是找针管又是扶针头,疼得男兵直咬牙:“你……”眼睛里喷出的怒火仿佛要把女兵烧化了。女兵见他这个样子却毫不在意地停下了手中的活,斜着眼睛看男兵——她最爱看他们火冒三丈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样子了,她觉得这挺好玩。对于她来说,掉针头输错液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虽然队长护士班长——所有比她官大的头头脑脑们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谈了多少次话,她听得倒认真,改得也挺快,可时间不长就会旧病复发。许多人都说她已经有了“抗药性”了。队里几次想调换她的工作,都因为上级卫生部门的干涉而告吹。据说她的爸爸在大军区机关当部长。说起来也怪,就这样一位工作马虎,屡教不改的特殊女兵,却偏偏有许多男兵男孩子喜欢她。她有几多:电话多,信件多,零食多,花钱多,男朋友多。一到周末,总有从山下宝鸡市跑上山来找她的大男孩,有的还手提大哥大,脚蹬雅马哈。队干部左右为难:管轻了吧,对她有如隔靴搔痒,不起任何作用;管重了吧,又怕引火烧身,自身难保;完全彻底的撒手不管吧,她又实在有点太不像话。
不像话?我要是像“画”不早贴到墙上去了!
她就这样嬉皮笑脸地对待干部骨干们严肃认真地批评教育。以往,只要她给病号打针输液时出了错,肯定会招来病号们的白眼和一顿辱骂,有的胆大点的病号还会到领导跟前告她的状,她就会被罚多值一个夜班,或者被扣掉半个月津贴。她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她有的是钱。时间一长,她渐渐地对病号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报复心理……
这一回,她又鬼使神差地出了错,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那位相貌憨厚的通信兵疼得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四肢发抖。她心惊胆战六神无主,心想这回惨了,肯定免不了一顿臭骂——说不定还会遭受一次突然袭击呢。曾有这么一次,一个病号忍不住疼痛,不但恶语相向还把器械盘扣到了她的头上。
她木头似地站着,手里捏着一把汗。她等着他的发作。她做好了忍受一切辱骂和攻击的心理准备。她不打算做任何反击——因为这一次连她自己也对自己非常不满意了。她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等待着,一动也不动。美丽的脸上第一次很难得地出现了些许愧疚的意思。然而,几分钟过去了,又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平静。那个倒霉的从秦岭山上下来的男兵在大吼一声“你!”之后便再也没有说什么。他吃力地用不太标准的手势阻止了女兵班长对她的大吼大叫。他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班长说:我希望你们原谅她,她又不是故意的么。他又转身吃力地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女兵说:我看得出来,你是太紧张了。不用怕,大胆点,我相信你干的活一定会像你的长相一样漂亮!
经他这么一说,她那惊恐紧张的情绪一扫而光——她竟一次静脉穿刺成功!当她看见那白色透明的液体无声地缓缓地流进他的体内,他因病痛、疲劳而渐渐进入梦乡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里很热鼻子很酸眼睛很湿润,用手一抹,竟是一行热泪。她真有点吃惊。自从离开父母来到这秦岭深处的军营,虽然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累,她还从来没有掉过一次眼泪,包括在她犯了错误挨了批评的时候——尽管人人都说老兵病多新兵信多女兵泪多是部队的传统。她那孤傲的心灵真的被他深深地触动了。那张陌生而又亲切的充满阳刚之气的憨厚的面孔被牢牢地摄入了她美丽的眸子,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灵深处。她从心底里感激他。
男兵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到一周就痊愈了。这一周时间对女兵来说出奇得快,轮不轮当班她总是当班,还常常把平时珍藏的好东西拿给男兵吃。她觉得她和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大有似曾相识之感!
男兵出院那天,女兵专程去送他。她拎着他的挎包默默地走着,聆听着他用浓重的山东口音讲述他们那些平凡而又动人的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她听得入了迷。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和煦的阳光照得他俩心里暖洋洋的,快乐的山雀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耳畔回响着它们美妙的啁啾。当他们在山脚下那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分手的时候,女兵望了男兵一眼,怯生生地说:班长,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行吗?
难道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吗?男兵说。
是的是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女兵高兴得连连说到,不过我怕你离开卫生队以后就不再认我这个工作学习都比较差劲的朋友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男兵肯定地说,只要你尽心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好朋友永远不会离开你。再说,咱们离得又很近,说不定我啥时候还会光临你们卫生队呢。到那时我就专找你给我打针!
女兵连忙捂住他的嘴:别别别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如果想见我,只要你吭一声,我会上山去的。
男兵殷切地说:那我和我的战友们将用山上最高的规格欢迎你!
说完,他向女兵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便转身离去。
女兵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头一次为一个男人流下了晶莹的泪花。
从此以后女兵像是换了一个人。从此以后她打针输液再也没有出过错。
对于女兵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卫生队的干部战士开始时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他们习以为常冷眼旁观忧心忡忡。他们以为她又犯了老毛病。他们知道,一旦她的热情周期一过,一切将比原来的情形更糟!然而,令他们疑惑不解的是,按“常规”她的情况应该到了“更坏”这个阶段了,而工作热情却一点没减,对自己的要求一点没松。这一反常现象立即成了卫生队的热门话题。虽然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使她变得这么彻底这么好,大家还是向她投去了足够多的赞许的目光,还是把应当给予的荣誉给予了她。而她也没有辜负大家的一片苦心,工作干得更卖劲了,各方面做得更好了。队里上上下下把她当功臣一样看待,而她则更加感激那位秦岭山上的通信兵。她把他当成了知心朋友。他们电话不断,周末经常见面,,有一次她还真的接受邀请上了一回山!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更是无话不谈。他们谈工作,谈人生,谈部队,谈学习,谈未来。男兵问女兵将来打算干什么,女兵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很诡秘:你先说你将来打算干什么?男兵气宇轩昂地说他要报考军校,以便学成归来为部队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女兵呢,本来对报考军校没多少兴趣,受了男兵的影响,也一时冲动雄心勃勃,说她要报考总后医学高等专科学校。不过,她的文化底子薄,男兵文化功底厚实,当然便成了她的义务辅导员。
她的工作上的飞速进步和学习上的刻苦用功感染和带动了周围所有的女兵男兵们,甚至在干部中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卫生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当队干部知道给他们带来这一系列可喜变化的原因的时候,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呢!
在又一个夏天来临的时候,男兵和女兵一同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军队院校招生考试。由于这里过于偏僻,驻军又大多是临散单位,上级实行了特殊“优待政策”,让男兵女兵同堂考试。我们的男兵女兵恰好同排相临。第一门政治刚考完,女兵因为考得还可以,一出考场就乐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下来了,八十分总没问题吧!
男兵则显出一幅沉着稳重的神情:先别高兴得太早。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头呢。
听他这么一说,女兵变得严肃起来:喔,对了,下午的语文我还可以,明天的数学和物理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样?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男兵奇怪了:救你?咋个救法?女兵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说道:这有何难?我哪道题不会了,你把答案写在小纸条上传给我不就完了?
男兵摇着头为难的说:这怎么行?考场有考场的纪律,万一给抓住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兵把嘴噘得老高:这点忙都不想帮,还说是什么知心大哥呢。哼!原来你是一个伪君子、胆小鬼!她装出一幅很认真的样子问:你再说一遍,帮还是不帮?如果你不帮我可找别人去了。
男兵见她真的生气了便连忙说帮帮帮,我不帮你帮谁呢。不过,咱们可有言在先,每门课只能帮你两次。再说我也不一定全都会做嘛。
女兵见她答应了,冷不丁在男兵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说:这还差不多。说完就像一只小鸟似地飞走了。
男兵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天没动一下。他觉得自己脸颊很热心里很痒想做点什么事又不知道做什么。
真奇怪。他嘟哝了一句便向离考场不远的他的临时宿舍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上午的数学试题还真把女兵给难住了。考试开始不多一会儿,她便抓耳挠腮如坐针毡左顾右盼。男兵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会儿立起,一会儿坐下,好像他不是来考试的而是来观战的。他的反常举动早引起了监考员的注意。监考员走到他跟前,狠狠地敲着桌子对他说:抓紧时间答卷,不要东张西望。他心虚地点了点头,但目光仍在女兵身上。过了一会儿,女兵终于向他伸出了四个指头。他赶紧把自己答好的第四道题抄在女兵早给他准备好了的小纸条上揉成团,先向周围看了看,然后飞快地向女兵扔过去,扔的又快又准。女兵接过纸条偷偷地展开,还向他报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他虽然脖子发红脸发烧但心里很满足。他赶忙提起笔来答自己的卷子。不一会儿,他又看见女兵伸出一个小拇指放在眉头上,便赶忙把第二道大题的第五小题抄好揉成纸团向她扔过去,心里还直纳闷:这道题她应该会答呀。谁知他用力大了点,纸团碰了女兵的肩膀便落在了地上,恰好被一位监考员看见了。监考员把纸团捡起来走到他跟前,问:
是不是你扔的?
男兵点点头。
扔给谁?
男兵不语。
再问,男兵仍是不语。
监考员很是生气地对他说:你违反考场纪律,又不如实汇报情况,我特向你提出严重警告!他一边说一边在一张卡片上记着什么。男兵疑惑不解地看女兵,女兵却焦急地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男兵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提笔答题,可是已经晚了。还没等他把题答完,考试终了的铃声便无情地敲响了。这一门课男兵大败而归,女兵伤心落泪,一再说是我连累了你啊。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情况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大部分题我都赶着做完了,分数不会很差的。女兵将信将疑。他正色问她道:我把第二道题的第五小题做好给你扔过去,你怎么不注意接呢?女兵奇怪了:我根本没要这道小题呀。那道题那么简单我早就答完了。男兵疑惑不解:那你伸出小拇指放在眉头上干什么?女兵说:我眉头有些发痒就用小拇指抠了抠。怎么,你把这当成了暗号?真是阴错阳差。两人不由得苦笑起来。
考试的最后一天在极其平稳不大愉快的气氛中过去了。男兵和女兵在附近取名为黄牛铺的小镇上喝了杯冷饮聊了聊天便在傍晚时分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等待入学通知书的那一段日子是多么漫长难熬呀!男兵和女兵受到了同样的煎熬甚至于精神的摧残!因为他们太渴望成功太憧憬未来那美好的时光了。有一次他们又相约在那条不知名的小河边见了面。他们走呀走谈呀谈,谈得水乳交融十分投机心潮激荡。女兵动情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父母确实是因为我太不争气才把我扔在这偏僻的地方来锻炼的。本来我也觉得我没药可救了,谁知遇见了你……我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男兵认真地说,你谁也不用感谢,要感谢就感谢你的父母——我能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再就是感谢你自己吧——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女兵好像才认识男兵似的瞪大了眼:原来只知道你人好,没想到你的嘴也这么甜,说起话来像抹了蜜一样,我觉得我都有点离不开你了。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们俩都拿到了入学通知书,上的是同一个学校,学的是同一个专业,坐的是同一张桌子,住的还是同一间屋子,你说奇不奇怪?
做梦吗,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会有的。
男兵说得很平淡,其实内心很激动。
当女兵接到那份大红烫金的总后医学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激动得哭了,泪水奔涌如泉。在首都北京读军校,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呀!她兴高采烈心花怒放!然而,她并没有忘记那位如兄长般关心她帮助她的男兵。她立即给山上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他。男兵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向她祝贺叫好,她却急急地问你的呢?你的录取通知书呢?男兵满有把握地说快了,我想这几天也该到了。女兵的心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两个人热烈地讨论起那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谈论起属于他们自己的美好的未来,两颗年轻的心贴得更近了……
女兵的成功轰动了整个卫生队!这在卫生队来说可是破天荒的!合不完的影会不完的餐开不完的欢送会——女兵差点就要被这热情的浪涛所吞没。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女兵把起程的车票都买好了,男兵那边却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赶忙又往山上打了个电话,约他在小河边见了面。当她问到通知书的事时,男兵似有隐情吞吞吐吐,半天不说一句话。在女兵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讲了实情。在数学考试时,他本来就有几道大题没来得及做,监考员又在他的试卷里装了违纪卡片,使得这一门课差一点变成零分,总分自然就拉下一大截,根本就没有录取的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女兵眼含泪花埋怨他。
我怕你为我担心。
那现在我就不担心了吗?她那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我不去了,我不上学去了,我要与你一块留在这儿!说着就要撕那份录取通知书。男兵一把夺过来,脸一沉厉声说:为什么耍小孩子脾气?女兵内疚地说是我连累了你,我还有什么脸去上军校!你帮助我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又帮我学习文化课,你哪个方面都比我强!你上不了军校我去又有啥意思?
男兵笑了笑镇定自若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放心,我明年还要考,而且就考你这个军校。我相信我一定会考中!到那时咱们不就又可以在一块了吗?见女兵没言语,他又责怪地问: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女兵深情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男兵像大哥哥一样逗她说,马上就要进军校了,应该高兴才对,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他双手捧住她那张稚嫩的脸庞说,笑一笑吧,你不知道你的你的笑容有多美多可爱!
女兵真的笑了。笑得那么甜蜜,那么迷人,那么富有青春的活力!
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回家,女兵只给家里写了封信(打了几次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没人接)便急匆匆赶往北京,到达了她向往已久的军校。虽然学习任务很重,训练十分紧张,但她与男兵约好的每半个月一次的通信却雷打不动。学习遇到困难了,她从他那儿得到帮助和勇气;训练苦了累了,她从他那儿得到关心和安慰;考试成绩优秀了,他又从她那儿分享喜悦和快乐——他仿佛成了她学习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同室的女伴们很快知道了这个秘密,许多人为她有这么一个真诚的战友而高兴,也有人对此不大理解。
你现在是大学生,不再是那个毛丫头女兵了,交朋友也应该上点档次,要有点长远打算。假如他一直是个大头兵,你能永远和他在一块?他要是真心对你,也不应该老缠着你不放。以大姐自居的同学燕子这样开导她。
她每每听了燕子的话,只是淡淡地一笑,轻轻地摇头。
然而,军校的生活毕竟是非常充实非常浪漫非常丰富多彩的,何况又是在北京!她确实有点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了。她给男兵回信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慢,间隔也渐渐拉大,先是一月一封,后来就变为两月一封……起初,男兵还是照常来信,后来也逐渐减少,再后来竟一封也没有了。老于世故的燕子得意地说,他大概早把你忘了,要不,他怎么一封信都不来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落了什么东西。她知道他今年夏天要报考军校,便在心里暗暗地为他祈祷……
入校后的第一个暑假,她回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夏天。她的爸爸和妈妈对女儿脱胎换骨的进步欢欣鼓舞,在以往的通信中他们也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但当女儿面对面为他们讲述她的故事,讲得热情洋溢娓娓动听,他们吃惊了。当他们确切地知道引起她如此巨大变化的竟是一位秦岭山上的通信兵的时候,他们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们急切地想见到他,想知道这个普普通通的战士究竟是个是么样的人!她的爸爸,一位佩戴着大校军衔的从不轻易动感情的职业军人来回踱着步子喃喃自语道:人才啊,多么难得的人才!他问女儿:他今年报考军校?
女儿肯定地点点头。
他马上拿起电话拨通了军区招生办,他请他们帮他查一下那个男兵的考试成绩并请他们在录取时适当给予照顾。然而招生办的答复却极令他失望:所有考生里边根本就没有他说的这个人。他迷惑了,女兵也迷惑了。心细的母亲在一旁说如果是因为你的疏远使他放弃了考学,那咱们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父亲也在一旁唉声叹气。也许是父母的情绪感染了她,也许是……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强烈愿望:回秦岭山去,去看看他!她仿佛听见他在远方呼唤着她。
当她提出要回老部队去看看的时候,她的父母齐声赞同。她的母亲从她那张泛着红潮的脸庞和那双躲躲躲闪闪的眸子里仿佛看出了点什么。不过她没有多问,只叮嘱多加小心便送她上了路。
她的到来在她的姐妹们中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震动。那些仍旧扛着黄牌牌的女兵们多么羡慕她肩上的红牌牌啊!她们摸她的脸拧她的耳朵捏她的皮肉。她们为自己的姐妹们中间出了一位女大学生而兴高采烈欢天喜地!但当她说她要到山上去看看“他”的时候,她们却一个个低了头沉默不语。
她感到非常奇怪: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她的老班长,一个四川妹子慢吞吞地问她:难道你真的和他分了手?
我……
今年五月份他来找过我,他说他好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他说他很放心不下你……
她急忙打断说:班长,我知道我错了,所以专程来找他。
可惜你来晚了。班长停了一下,用极不平静的口气说:他已经——走了。
你是说他已经复员了?她着急地问。
不!班长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已经牺牲了!
你说什么?她使劲地摇着头。她不相信班长的话!
这是真的。班长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断断续续地说:今年六月十九日下午,他们站附近的山林着了火,他与他的战友跑去救火。大火扑灭了,而他与他的四名战友却在烈火中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听收敛遗体的同志们回来说,他直到临死手里还攥着你的相片……
天哪!
她惊呼一声,眼前发黑,昏倒在地。姐妹们赶紧把她扶到床上,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她才苏醒。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晶莹的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似地从她那美丽的脸颊上流了下来。同伴们也都落了泪,整个屋子里一片悲伤。
她们陪着她沿着一条两边开满野花的山路来到那座新落成的烈士墓地。这一段路还算好走,路程也不长,但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走过的最漫长最艰难也是最沉重的一段路了。她虔诚地跪在他那不很高的墓碑前,颤抖的双手使劲地抚摸着墓碑上他的名字,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好哥哥,好战友,原谅我吧,原谅我的幼稚和渺小……
除了她的哭声,整个墓地悄无声息,就连四周的树林、远处的山峦也没有一点声息,一切的一切都静得出奇,仿佛怕打扰他聆听她那发之肺腑的衷肠……
王宏奎 男,陕西凤翔人,1960年生,大学文化程度。1978年2月投锄从戎,1982年考入西安陆军学院深造,曾在《解放军报》、《甘肃日报》、《人民军队报》、《宁夏日报》、《美文》、《西北军事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新闻报道多篇。现居兰州。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