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妻啊,让我给她最后一吻再来爱你
2005-04-29张胜齐
张胜齐
一
我是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女孩。我独来独往走过四季,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另一半就在不远处等着我的脚步,当我走到他身边,说声“你来了”——就像前世已经约好似的,然后,我们牵着手向天荒地老走去。
2002年9月的一个周末,我下班回家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男孩子。爸爸说:“小丽,你看谁来看我来了。”我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子,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我后来知道他叫丁言,是父亲的徒弟。不久,我们恋爱了,2003年9月,我们走上了婚姻的红地毯。婚后,丁言对我恩爱有加。很快,我怀孕了。公婆欣喜若狂,不让我干一点家务。那天我无意中说起中午工作餐太难吃,婆婆第二天就买回两个保温壶,早晨为我做好两菜一汤,让我带到单位做午餐,我只好带上,可因为提着两个保温壶上班很不方便,第三天我就不带了。中午我刚领了工作餐,公公就打来电话,说给我送饭来了,在我的楼下。
我冲到窗户前,看到瘦小的公公挺立在寒风中,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下,看着公公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喊了一声“爸”就说不出话来。我让公公到办公室暖和暖和,可他说啥也不进。我知道他又是怕自己的样子让我难堪。我真想告诉他,我为自己有这样的公公而骄傲。
不管我和丁言怎样劝说,公婆非要坚持中午给我送饭。但这种情况在一个月之后发生了变化,公婆不再为我送饭了,我也因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每天吃着婆婆花两个多小时做的、公公换两遍车送来的饭,我的心不安啊!
我怀孕已经两个月了,各种不良反应也加重了。一天中午,我呕吐不止,头昏眼花,便请了假回家休息。刚上楼梯,就看到公公婆婆正一人提着一个保温壶下楼。“爸、妈,你们怎么又给我送饭呀?”他们神色一下子慌乱起来。婆婆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公公放下手中的保温壶,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说:“有一个亲戚病了,住在医院里,我和你妈给她送点饭。”我这才明白这些天公婆不给我送饭另有原因,我只是奇怪公婆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在我们这个家,大家之所以相处愉快,除了各自都有一颗善心,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就是讲究相处之道,凡事透明,凡事沟通,凡事协商。“哪个亲戚病了?”我记得公婆老家在安徽,在重庆他们好像没什么亲戚。公公看了婆婆一眼说:“是丁言的表妹。”“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你们怎么不早说呢,我和丁言也应该去看望一下。”婆婆急忙说:“不用,不用,丁言已经去看过了,他去就代表你去了,再说你现在正怀孕呢。”
看着公婆远去的背影,回想刚才的一幕,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觉得公婆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
二
一连好几天晚上,丁言钻进公婆的房间久久不出来,他们嘀嘀咕咕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我问丁言那个表妹的病怎么样了,丁言闪烁其词,令我疑惑不解。夜里,我发现他翻来覆去,甚至躲进阳台吸烟。公婆依然每天为丁言的表妹送饭。那天吃晚饭时,我说:“明天上午我去看看表妹。”丁言脱口而出:“不行,明天上午她就出院了。”公公婆婆也随声附和。可是第二天中午我发现公公婆婆又提着保温壶走出家门。我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那家医院我看见公婆进了407病房。透过窗户我看见那个病房里有两个患者。一个老年人在病榻上昏睡着,显然靠墙角那张床上的女孩才是公婆要看的人。女孩面容姣好,却没有一点血色,一双美丽的眼睛满是忧郁。
我不经意地回头,竟看见丁言正从远处走来,我一闪身进了407病房旁的厕所,他没有发现我。
我在厕所里呆了一会儿,听到走廊里有丁言的声音:“你们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玲玲,跟小丽说我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估摸公婆走远了,我从厕所里出来,又悄悄地趴在窗户上。我的心跳得厉害,仿佛要面对一个令人难以承受的真相。
我看到丈夫在给这个叫玲玲的女孩喂饭,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像对襁褓中的婴儿。玲玲吃完饭,丈夫握起了她的双手。这个动作令我的心针刺般地痛起来。我拼命地告诉自己,这个动作表达的只是兄妹之情。可是接下来的动作越来越暧昧,丈夫把她的手放到唇边,若有若无地吻着。
这个叫玲玲的女孩到底是谁呢?我难受之极。
我怀着难过的心情离去了。我不露声色,企盼着丁言主动向我坦白。我相信他会跟我说的,因为我是他最亲密的人,是他生死与共的人,我们之间是没有任何隐瞒的。
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丁言一直缄默无言。那天夜里当他在梦中呼唤着玲玲的名字时,我彻底崩溃了。我将他叫醒,为他沏上一杯浓茶,说:“你清醒一下,我们该谈谈了。刚才你在梦中喊‘玲玲,你不要死,你不能离开我,告诉我,玲玲是谁?”
丁言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以不耐烦的口吻说:“做个梦胡乱喊了几句,你就这么敏感,我哪知道玲玲是谁?”
我躺在黑暗中泪流不止,我第一次感觉这张曾承载我和他无数欢爱的大床像一片汪洋,而我就是一叶孤独无助的小舟。丁言将手放在我肩上试图安慰我,我想到就是这双手曾握着别的女人的手,便马上挣脱。我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我甚至想明天就去医院做流产手术。
三
第二天早晨,我和丁言红肿着眼睛走出家门,我们都没有去上班,来到了谈恋爱时常去的那家咖啡店。丁言向我讲述了他那像咖啡一样苦涩的初恋。
他和玲玲是高中同学,在班里,他们都属于学习刻苦的贫困生,相同的境遇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起。后来他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大学四年他们鸿雁往来,确立了恋爱关系。玲玲生于单亲家庭,爸爸在她十岁那年就抛弃了家庭,另寻新欢。妈妈原本是个性情温和的女人,可无情的现实生活扭曲了她的心,她变得刻薄、愤世。
毕业后,他们开始谈婚论嫁,不料却遭到了玲玲妈妈的反对。妈妈嫌丁言家境贫寒,她希望女儿能通过婚姻彻底改变命运,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玲玲以为自己坚持一阵,妈妈就不会从中作梗,可是当妈妈发现她与丁言在一起时,竟然气得吐血。她这才保证不与丁言来往。
与丁言分手意味着玲玲从此放弃了自我,她将为妈妈活着。两年后奉母命她与一个开了两家大饭店的离异男人结了婚,婚后的生活还算平静。然而命运无常,在一次检查中玲玲被查出了胃癌,那个经过妈妈千挑万选的丈夫马上提出了离婚。妈妈让他拿出一些钱给玲玲治病,他破口大骂,说玲玲明知自己得了绝症还要嫁人,用心险恶,要求赔偿他的精神损失。遭此巨大打击的玲玲心灰意冷,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求尽快得到解脱。万般无奈,玲玲的妈妈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了丁言,她知道女儿一直没有忘记他。
面对昔日恋人形销骨立的样子,丁言不禁落了泪。为了给她一点安慰,他谎称自己还是一个人,鼓励她与病魔斗争,治好病后与她结为百年之好。
“看到她那可怜的样子,我真的不能置之不理,我和她毕竟曾经相爱过,她是一个好女孩。医生说,她活不过半年,我这样做只是想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感受一下人间温情……”我说:“我相信你,放心去吧,陪她度过最后的一段光阴。” 丁言动情地将我紧紧地抱住,他的热泪打湿了我的肩头。
四
丁言每天下班先去单位接我回家,然后提着公婆做好的饭菜去医院陪玲玲。
丈夫每次从医院回来,都会如实向我讲述玲玲的情况,甚至还会将他和玲玲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打趣道:“你吻她了吗?”丈夫的脸红了:“我每天都去陪她,她对我没有结婚深信不疑,她对我的感情一点没变。她总是哭,她说在我没有出现之前,她只求早些解脱,而如今我来到了她身边,她是那么渴望活着,她说哪怕让她再活两年也好,让她体验一下做新娘、做母亲的幸福感觉。那天,她又哭了,她让我吻吻她,我说我有肝炎,怕传染给她。她说,我是快死之人,不怕的。我……”“别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丁言看我哭了,忙不迭地说:“我没有,真的没有。你能让我天天去陪她,这已经很难得了,我时常为自己能娶到你这样通情达理的妻子而欣慰不已,我因此更加爱你。我能够把握自己,你相信我,好不好?”“一个临死的女人渴望得到爱人的吻,这样的要求你不应该拒绝,我不会介意的。”丈夫再次无语地将我紧紧抱住。
那天晚上,丁言迟疑地告诉我,玲玲想与他拍一张婚纱照。我说:“你就答应她吧。”第二天,我给了丁言三千块钱,让他带着玲玲去拍婚纱照。晚上丁言回来告诉我,婚纱照没有拍成,因为人家不接受只拍一张婚纱照的业务。“为什么只拍一张呢?”我奇怪地问。“玲玲说不想浪费钱,只拍一张就行了。”我顿时被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所打动。后来,在我的坚持下,丁言带着玲玲走进一家著名婚纱影楼,花了三千多块钱拍了一套婚纱照。
拍完照片,玲玲激动得哭了两个小时。
2004年12月20日,玲玲去世时,我也去了。那是一个夜晚,当时玲玲的妈妈打来电话,丁言和公婆急匆匆地穿衣,我说我也去吧。
白色的床上,憔悴的玲玲已经瘦得只有57斤了,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目光哀婉。丁言俯下身,在我和众人的注目下,在玲玲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玲玲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看了一眼窗外,然后闭上了眼睛。